量子中心江颖、王恩哥等在《自然》发文证实二维冰的存在并揭示其生长机制

近日,北京大学物理学院量子材料科学中心江颖教授、徐莉梅教授与美国内布拉斯加大学林肯分校曽晓成教授(北大物理系1984届本科生)以及北京大学/中国科学院王恩哥院士等合作,利用高分辨qPlus型原子力显微镜技术,首次在实验上证实了冰在二维极限下可以稳定存在,将其命名为二维冰I相,并以原子级分辨率拍到了二维冰的形成过程,揭示了其独特的生长机制。该工作以“Atomic imaging of edge structure and growth of a two-dimensional hexagonal ice”为题,于1月2日发表在国际顶级学术期刊《自然》上。

图1(a)南极罗斯海上的厚冰层;(b)自然界最常见冰相(Ice Ih)的分子模型;(c)本工作发现的二维冰(实验结果的3D效果图)

冰是水的常见物态,由水分子规则排列形成,其结构与成核生长在材料科学、摩擦学、生物学、大气科学等众多领域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早在20世纪20年代,英国著名物理学家、X射线发现者Bragg与其它几位科学家就分别利用X射线对冰晶体结构进行了表征,经过了近100年的研究和探索,迄今人们已经发现了冰的18种晶相(三维冰相),其中自然界最常见的冰相为六角结构的Ice Ih相(图1a 和b)。然而,冰在二维极限下是否能独立稳定存在?这个问题有很大的争议。一般认为在单层极限下,二维冰具有相当数量的未饱和氢键,需要靠与衬底的相互作用来使得结构稳定。但如此一来,二维冰的结构就非常依赖于衬底的结构和对称性,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本征二维冰。2015年,石墨烯发现者Andre Geim带领的团队在双层石墨烯间发现了一种与表面结构无关的四方二维冰相【Nature 519, 443 (2015)】,引起了学术界的强烈反响,但这种二维冰随后被质疑是NaCl的晶体结构【Nature 528, E1–E2(2015)】,二维冰存在与否一直悬而未决。

图2 二维冰岛内部结构的亚分子级分辨成像。a、b图中从左至右,依次为由高至低不同针尖高度下的原子力显微镜实验图和模拟图;c为二维冰结构的模型示意图的俯视图和侧视图。图像尺寸:1.25 nm x 1.25 nm。在大针尖高度条件下,主要利用高阶静电力成像,可以分辨出平躺水分子(暗点)和竖直水分子(亮点);在中间高度条件下,依靠高阶静电力与泡利排斥力的共同作用,可以分辨出图中红色短线所示的氢键指向信息

研究人员通过精确控制温度和水压,成功在疏水的金衬底【Au(111)】上生长出了一种单晶二维冰结构,这种二维冰可以完全铺满衬底(图1c)。他们进一步利用基于一氧化碳针尖修饰的非侵扰式原子力显微镜成像技术(non-invasive AFM),借助高阶静电力,实现了二维冰的亚分子级分辨成像,并结合理论计算确定了其原子结构(图2)。结果表明,这种二维冰由两层六角冰无旋转堆垛而成,两层之间靠氢键连接,每个水分子与面内水分子形成三个氢键,与面外水分子形成一个氢键,因此所有的氢键都被饱和,结构非常稳定,与衬底相互作用很弱,是一种本征的二维冰结构。1997年,Koga和曽晓成等人利用分子动力学模拟,首次预测了这种“互锁型”双层二维冰【PRL 79, 5262 (1997),昵称:Nebraska Ice,美国Nebraska州的印第安语意:广阔浅平的河水】,但一直缺乏确切的结构实验证据。因此,这也是第一种被实验所证实的二维冰结构,研究人员将它正式命名为二维冰I相。

图3 二维冰岛的锯齿状(a)边界和扶椅状(b)边界对应的“搭桥”(bridging)式和“播种”(seeding)式生长模式。生长由1至4依次循环进行,原子力显微镜中的红色箭头表示水分子加入,球棍模型图中的红色结构表示水分子加入形成的新结构。图像尺寸分别为:(a)3.2 nm x 1.9 nm和(b)3.7 nm x 2.2 nm

为了进一步揭示二维冰的形成机制,研究人员利用前面发展的非侵扰原子力成像技术对二维冰岛的边界进行高分辨成像,成功确定了二维冰的边界是由未重构的锯齿状(zigzag,图3a所示)边界和重构的扶椅状(armchair,图3b所示)边界构成。同时,研究人员还通过“速冻”技术,在边界上捕获了冰生长过程中的中间态结构,并基于这些中间态边界结构重现了二维冰的形成过程,结合理论计算和模拟提出了二维冰岛锯齿状边界的“搭桥”(bridging)式生长和扶椅状边界的“播种”(seeding)式生长机制。此外,根据理论计算和模拟的结果,研究者认为该生长机制具有一定的普适性,适用于其它疏水的衬底。

二维冰的发现改变了100多年来人们对冰相的传统认识,开启了探究二维冰家族系列的大门,为冰在低维和受限条件下的形态和生长提供了全新的图像。同时,二维冰在很多应用领域也有潜在意义。比如:表面上的二维冰可以促进或抑制三维冰的形成,这对于设计和研发防结冰材料具有潜在的应用价值;二维冰中水分子所有的氢键都被饱和,因此与表面的相互作用极小,可以起到超润滑作用,减小材料之间的摩擦;此外,二维冰本身也可以作为一种特殊的二维材料,为高温超导电性、深紫外探测、冷冻电镜成像等研究提供全新的平台。

北京大学量子中心马润泽/田野(扫描探针实验)、曹端云(第一性原理计算和模拟)和美国内布拉斯加大学林肯分校朱重钦(经典分子动力学)是文章的共同第一作者,江颖、徐莉梅、曾晓成和王恩哥为文章的共同通讯作者。这项工作得到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科技部、中科院和量子物质科学协同创新中心的经费支持。

专家点评

该工作得到了Nature三位审稿人的高度认可和赞赏(the results are great achievements, absolutely impressive),认为该工作“首次实现二维冰的边界和生长结构的高分辨成像(this is first time the edge of a 2D island has been imaged with high resolution to show growth structure of a 2 layer film)”“为二维冰的生长提供了新的认识(gives new insight into how growth occurs for a 2 layer film)”“将引起冰成核和受限生长领域研究者的兴趣(is of interest to those who work in the area of ice nucleation and confined growth)”。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郭万林院士:当水与固体表面接触时,水的结构受到基底的约束和界面相互作用的影响,其氢键结构显著不同于自由状态的情况,在极限情况下会出现冰的结构行为。事实上,固体表面上二维冰的结构和生长是学术界和工业界人们普遍关心的问题。虽然经过了多年的研究,学术界对二维冰是否能独立稳定存在一直存在很大争论。近期,北京大学江颖、王恩哥与合作者利用高分辨原子力显微镜,首次在实验上证实了一种20多年前理论预测的“互锁型”双层二维冰结构,并在所发表的论文中正式将其命名为二维冰I相,打开了二维冰家族系列研究的大门。这种二维冰的生长机理与以前所揭示的蜂窝二维材料(如石墨烯、氮化硼)的生长机理在成核和生长动力学方面有一定的类似性,为横跨材料与冰建立更为普适的生长机理提供了重要依据。这些结果改变了人们对冰成核和生长的传统认识,在材料科学、摩擦学、生物学、大气科学以及行星科学等众多领域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杨金龙院士:在受限空间和表面上,低维冰的形成和生长是一种普遍现象。在金属、绝缘体、石墨与石墨烯表面以及强限域体系中,人们都发现了这种现象。为了揭示二维冰的生长机制,需要了解其生长过程中处于亚稳态和中间态的边界原子结构。由于这些亚稳态和中间态很脆弱、寿命很短,在实验中捕获它们是一件极具有挑战的工作。在这项工作中,北京大学江颖、王恩哥、徐莉梅和美国内布拉斯加州大学林肯分校曾晓成等人采用基于一氧化碳针尖修饰的非侵扰式原子力显微术,在低温下捕获了被冻结的中间态边界结构,获得了表面二维六角形冰生长过程中边界演变的原子分辨图像,结合理论计算模拟,揭示了表面二维六角形冰的生长机制,为人们理解受限空间里冰的生长和形态提供了新视角,具有重要的科学意义。

文章信息

R. Ma, D. Cao, C. Zhu, Y. Tian, J. Peng, J. Guo, J. Chen, X.-Z. Li, J. S. Francisco, X. C. Zeng, L.-M. Xu, E.-G. Wang, Y. Jiang, "Atomic imaging of edge structure and growth of atwo-dimensional hexagonal ice", Nature 577, 60–63(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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