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胡同口的老人

记不清了何年何月,姥姥家的胡同口搬来了一对年迈的夫妇。老头儿半身不遂,脾气不好,经常能听见他大声地嚷嚷;老太太身子骨一直很硬朗,总是骑个小小的三轮车,进进出出。仅有一间房的小院子,老太太一个人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只是很少见来客。

老头儿和老太太住在胡同口的第一家,每天我去姥姥家的时候总会路过,看得到他家的做饭的烟火,也听得到他俩絮絮的说话。那房子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砖瓦的门口,水泥灰的地面,用着天线的电视,没有空调,

后来,就渐渐了解了他家的情况。和很多剧情里描述的一样:多子女,但是子女工作忙,没空照料;逢年过节的时候会有人去那里打个招呼,那也是一年之中他们一家里最热闹的时刻。老头经常会怨天怨地,一点小小的事情就会大发一通脾气,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和老太太的争吵声。老太太脾气相对要好很多,没事儿经常来找外婆聊天,常对着进出胡同的人说“又回来了啊”“又走了啊”“吃了没?”

后来,真的不知道他们到底搬过来住了多久了,只知道他们看着我从初中到高中,又从高中到大学。其间小小的胡同里几多风风雨雨,有熟悉的人搬走,更有陌生的人住进来。家家的大铁门换成了防盗门,小小的院子顶安上了防盗网,音响、电脑一点点走进了每一个庭院,窄窄的胡同里,很少见到了一起奔跑的孩子。那些以前一起聊天晒太阳的老人们相继辞世,外公去世了,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又忘了从何时开始,再进出胡同口的时候,我发现,胡同口那群经常堵道闲侃的老人们,只剩下了老太太一个人,对着白花花的太阳,发呆。

高中的一个秋天里,在去外婆家的时候,发现胡同口在办丧事,吓了一跳之后才知道是老头去世了。脑子里只剩下的是老头儿大声嚷嚷,对老太太的蛮横不讲理。心想,这下老太太总可以不用再受气了吧。那也是唯一一次看到老太太子女的情景,满院子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在拼命地分财产,丝毫不顾及他们在院子里高声谈论、互相讥讽的形象,“这处归我”的声音,在外面居然听得那么清晰。老太太好像没有了说话的权利,软弱地把身子倚在大门门框上,回头看到我和妈妈去外婆家,竟是满眼的清泪。

那时候,心不知怎么了,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疼了一下。

整个胡同就如同胡同口老人的家,一点点萧条了。年轻的人们搬到了楼房里,年老的人们病在屋子里。外婆愈显苍老,颤颤巍巍的,很少走出院子了,舅舅们为她请了保姆,妈妈每天都要过去看望,外婆的生活虽然没有了以前的自由,倒还是快乐,一大家子的笑声,常会被对门的人形容“他们家天天过节”。胡同里每天有规律的声音是三轮车声,吱吱呀呀的,是老太太自己去菜市场买菜回来,自己生火做饭。老太太依旧很是硬朗,除了背部越来越佝偻,头发已经白得如同腊月里的一场飞雪,看到我和妈妈还是经常的笑笑,只是笑容里流露出的羡慕,会让我有说不出的难过。

流水般的时光划过了树梢,流过了墙角,一年一年的光阴,就这样奔腾走,无声无息。我上大学了,一个人去了一个自己向往很久却没有亲人的城市。再去外婆家,看到老太太的老迈,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孤零零的烟囱在清冷的冬天飘出孤零零的烟气,人的心就更加清冷。老太太看到我像是自言自语,“这家的孩子学习可好咧”,我突然就被一种沉重的东西压迫着,感觉无路可逃。

不知道应该是感谢时光,还是应该憎恶它。逐渐的,和家里的交流都依赖了网络和电话的支撑,向外婆问好,更多的也是托爸妈转达。只是一次在和妈妈电话聊天的时候,不经意间知道,胡同口的老人突发脑血栓,被送往医院回来抢救回来以后,半身瘫痪,儿女们只是象征性地每天过来送送饭,老人难过的呻吟,经常隔了几户人家,都能听得见……

心又像上次一样,如同被针扎了一般,微微的疼……

想起老太太的微笑,想起老头当年的古怪脾气,想起他们家的孤寂冷清和无休无止的争吵,又好像听到了老太太的呻吟,难过。而我,能做一些什么呢……

多少年以后,也许我会告诉未来的人们,这里,这个小小的胡同里,曾经住过这样的老人。但是,多少年以后,也许我会更加希望,再也不要有这样的、住在胡同口的老人才好。

仅以此文,纪念一位记忆中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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