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敬佑和拯救生命的使者

2023年1月13日,癸卯春节前一个周五的早晨,北京大学第一医院。

手术室的门开了。

一助、二助、麻醉医师、器械护士、巡回护士等都已就位,生命体征监测仪有规律地嘀嘀响着,无影灯的白光投在手术室正中一块绿色洞巾上,患者就躺在下面。

这是一台腹腔镜微创手术。患者男性,82岁,因患恶性肿瘤需完整切除左肾。根据技术难度、过程复杂程度、风险度等分级,这台手术属于最高级别四级。

主刀医生张骞举着刚消完毒的双臂走进来。他光脚穿着拖鞋,一身墨绿色手术服,仿佛只是走进了自己家里的另一个房间,这是张骞所做的5000多台手术之一。

这位被医院上上下下称为“骞老”的大夫其实根本不“老”——张骞,今年44岁,16岁考入北京医科大学(现为北京大学医学部)临床医学专业,37岁成为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泌尿外科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任北京大学泌尿外科研究所副所长,北京大学医学部医院管理处处长,北京大学滨海医院院长,擅长腹腔镜微创手术,尤其擅长腹腔镜前列腺癌根治术、高难度腹腔镜肾部分切除术等。2013年,他入选全国60名“大医精神”代表,同时入选的还有吴孟超院士、钟南山院士;2015年,他被评为“首都十大杰出青年医生”;2021年,他受聘担任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第二届专家委员会委员。

很多人好奇,在吴阶平和郭应禄两代院士创办的这一国内泌尿外科高地,强手云集,何以成就今天的张骞?

自立自强,全面发展

1978年9月27日,张骞出生在浙江金华浦江县,这里是书画之乡、诗词之乡。孩子满月了,但还没有大名。母亲不停地翻字典,想到孩子属马,翻到“骞”字,字中有马,本意指高举,外形和内涵都好,于是就给孩子起了与汉朝使者同名的名字:张骞。

如何培养张骞,父母各有招数。父亲让儿子自小跟他习字,母亲则着意培养孩子的自理能力。

张骞记得,他四五岁时,父亲让他每天练一页毛笔字上交。为了能痛快玩一天,他就在某一天多写几张,然后再按天交给父亲,很快这一招数就被识破了,张骞自然挨了打。

母亲比父亲更为严厉。她让小不点张骞倒夜壶、到学校食堂打开水、拿一饭盒的米去蒸饭、站在小板凳上洗碗......

读初中和高中时,张骞每个假期都要打工。高一暑假,张骞一大早和农民工一起坐卡车,到山上施工。有一次安装变电器,要背大铁锚下山,14岁的张骞双肩换着背。“汗渍粘在衣服上,他晚上一脱衣,我才发现皮肉都磨破出血了。”张骞母亲对《中国青年》记者说她很心疼,于是就让张骞去电力局职工食堂当洗碗工。

“十几桌同时开饭,我要洗菜、快速上菜,还要端盘子洗碗。”张骞说,“妈妈对我从小的培养理念就是让我独立。”

1995年,北京医科大学(北京大学医学部前身)临床医学专业从浙江省招了5个学生,包括张骞。

“我们家没有学医的,刚入大学,我对临床医学不了解,认识也不深刻,刚开始不是很适应。”张骞回忆说。

“目标,这是成长的第一个关键词,要力求做到最好,追求卓越。大学生一定要先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比如如何让自己在上大学时脱颖而出?然后就要思考这条路对你的要求是什么?”张骞对自己的要求是,“首先,文化课要好。其次,要全面发展”。看到北医书画社在招生,张骞就写了封自荐信。有一天,校学生会宣传部部长亲自给他打电话,让他直接做书画社副社长。张骞的书法童子功发挥了作用。那时北医学生会的各种海报,基本都是张骞写的。

1995年9月,学校搞新生文艺会演,安排张骞和一位同学对唱。张骞非常认真,特意穿上西装去彩排。团委书记突然找到他,让他去报幕,说原来的报幕员穿个背心、牛仔裤就来了,太随意了。从那以后,北医所有的大晚会都是张骞报幕。

成长的第二个关键词是方法。张骞说,学习能力很重要,要找到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

学医要背、要记很多知识点。“我没有那么高的智商,聪明人看一遍可能就记住了,我得玩命看7天,看7遍。”张骞说。

“我不在宿舍看书,因为太舒服了。”张骞选择了通宵教室。看一遍画一个圈、标一个数字,看到第7遍时,感觉通了。

文化课、文体活动、学生社团,张骞样样都做得很好。“打羽毛球、乒乓球,我都是先翻书学原理,后学技巧,很快就玩通了。”

由于表现优异,大二时,张骞顺利入了党。

“我们班有30人,毕业时,我的综合评估成绩排男生第一、全班第二,于是很顺利地被保送读研。”上研究生要选专业,张骞选择了泌尿外科。谈到当年选这个专业的原因,张骞说:“一是因为自己是男生,偏爱外科;二是心中一直把吴阶平院士、郭应禄院士作为自己的偶像;三是北大医院泌尿外科是该领域全国第一的科室。”

2000年4月3日,张骞就读的北京医科大学与北京大学正式合并,组建新的北京大学。这一年的5月4日,北京医科大学正式更名为北京大学医学部。9月,张骞被保送到北京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泌尿外科专业硕博连读,师从郭应禄院士、金杰教授。

北大泌尿外科的开创者是吴阶平院士,他也是新中国泌尿外科事业的奠基者之一。郭应禄院士是吴阶平先生的学生,组建了国内第一个泌尿外科研究所;创建了腔内泌尿外科和体外冲击波碎石学组,提出“爱国家、爱集体、爱专业、爱病人”的泌尿所“四爱精神”。

自理、自立、自强、全面发展的教育,伴随了张骞的整个童年、青少年时光。读研后,吴阶平院士、郭应禄院士身上的家国情怀、创新精神、人民至上理念深深地影响了他,张骞对北大泌尿外科医生的使命与责任渐渐清晰了起来。

追求卓越,外科男神

2005年7月,张骞获得博士学位,正式入职北京大学第一医院(简称北大医院)泌尿外科,任主治医师。

“我在新岗位中年龄最小,别人值不了的班,我值;别人不爱干的活,我干。”晚上值夜班时,导师金杰教授告诉张骞:“护士一叫你,你要马上就去。”

成长的第三个关键词是行动。张骞说:“有目标,有方法,就要马上行动,突然有好的创意,要马上去落地。”

北大医院是北大医学部的教学医院,当时经常有讲课比赛。“我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张骞决定发挥自己英语口语的长项,用英语讲课。他反复演练,还用摄像机把讲课时的情况录下来一一改正不足。2009年9月,张骞获北京大学临床医学院全英语讲课比赛一等奖、第七届北京高校青年教师教学基本功比赛一等奖。

“这是一次心理突破。我做节目也是,第一次上电视台做科普,很紧张,后来不断自我纠正,就越来越好。”

“那时,我们做手术主要是靠老大夫传帮带,如果基本功不扎实,老大夫很少会给机会。”年轻医生如何最快成长?张骞给出的答案是学习曲线越陡越好。“做医生一定要有自我学习的理念,不是到腔镜中心培训一下就上台做手术了。我们要设身处地替别人考虑,不能让老师为让不让你上手术台为难;从病人角度考虑,以最小的创伤完成手术,因技术原因使创伤大了,对不起病人。”

爱思考的张骞瞄上了微创手术。腹腔镜技术是20世纪末由西方欧美国家发明的。由于前列腺所在区域解剖复杂,手术空间狭小,既要切除器官,又要重建修复,技术要求极高。国内大多数大夫坚持采用传统的开放式手术,对于用腔镜代替肉眼、用器械代替双手的模式并不敢轻易尝试。张骞却觉得在肚子上打几个洞,不用开大刀,很适合他,于是决定将此作为自己的发展方向。

确定了就要努力坚持。

成长的第四个关键词是坚持。张骞说:“十年磨一剑,要相信坚持的力量。”

北大医院泌尿外科有个传统,每年都举办学术会议,开展“青年医师秀”。张骞想演示腹腔镜肾部分切除,即把肿瘤切掉,再把伤口缝上,也就是保肾手术。他选择了微创,在腹腔镜下完成。没有模型,张骞就拿纸箱做模型盒子,模拟腹腔,又去菜市场买来猪腰子。家人帮着扶镜子,张骞看着笔记本电脑中输出的图像,在家练习切除和缝合。“张骞经常是晚上11点了才下班回来,回来又练习到凌晨一两点。”母亲回忆说,“共买了13个猪腰子。”

“不在台下练不行啊,手术台不是练手的地方,是展示的舞台。”那年是2009年,张骞在家没日没夜地练习了40多天。

“那时我是小大夫,没什么病人。”有一次,一位同学的亲戚要做手术,找到了张骞。“我怀着万分忐忑的心情跟患者商量,周末有个演示,能否以您做病例?”“听你的,我信任你。”张骞这才舒了口气。

2009年11月13—17日,北京大学泌尿外科研究所第十一届腔内泌尿外科新技术学习班暨2009年国际外科医师学院北京学术大会在北京新大都饭店举办。张骞说的演示指的就是他做手术,参加这次大会的嘉宾远程观摩。

2009年11月14日,张骞走上了手术台。虽然在台下演练了很多次,但实际上手操作后,他发现真实的腹腔和模拟的有很多不同。洞打进去,张骞发现那人的脂肪特别硬。肾被剥开后,肿瘤却找不着了。

远程观摩的专家们都凌乱了,耳机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母亲从小培养张骞的自立意识此时发挥了作用。张骞关掉耳机,迅速对照患者的CT片子定位。就按自己的判断来,肯定在这!刀起,标本被切下,打开一看,肿瘤果然就在里面。这时,张骞才敢把耳机打开,里面传来了长时间热烈的掌声。

张骞从此一术成名,称这是改变命运的一次手术演示。

“有没有想过,万一切错了呢?”《中国青年》记者问张骞。

“这是一台高难度手术,也是我做的第四例腹腔镜肾部分切除手术,那时经验确实还没那么丰富,但我相信自己的苦练坚持。”

张骞反复打磨关键技术,改良操作流程,突破难度壁垒,用属于东方人的智慧和巧手,攻克了一道道技术难关,大大降低了手术难度和技术门槛。“我们这套手术方法仅需打三个孔,半小时内即可完成操作,不论是打孔数量还是手术时间都达到了国际领先水平。”

找他做手术的医院和病人越来越多。那时,张骞家里有一个地图,图上标了100个城市。很快,他就把所有的省会城市和大一点的城市都跑遍了。

2010年—2017年,张骞跑了200余家医院,他形容这是一个人的“腔镜中国行”。

做了10例,就想做20例,做了20例,就想做200例,但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他希望教会更多的医生,让大家一起为患者带去福音,于是张骞提出了“百肾计划”“千肾计划”。

2014年,郭应禄院士带队,张骞等开始了四个人的“腔镜万里行”,邢台、哈尔滨、黄骅、百色、海口,一路做下去。

国内城市跑遍后,张骞就想能否到国外去。张骞先到国际会议上作手术演示分享技术。经过张骞和团队的几年努力,使得原本不敢做、不能做、做不好的高难度手术成为大家容易掌握的常规手术,并吸引了为数不少的国外学者前来观摩学习,有的提出能否请张骞到他们国家去讲课。

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指引了张骞。2015年,张骞和团队开启了公益学术活动“‘一带一路’泌尿腔镜行”,从兰州启程,到新疆、西藏,再出国门前往尼泊尔,转战孟加拉,远赴东欧、非洲等“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分享传播腹腔镜微创手术技术,用公益情怀惠及当地人民,也让中国泌尿外科人走上世界舞台。

张骞团队还将三孔法进一步应用至泌尿外科常见手术,建立起“六步法”手术体系并出版了学习教程,通过标准化的流程,让手术便于学习、便于掌握、便于评估、便于推广,让更多基层医师逐渐掌握了腹腔镜微创技术。

成长的第五个关键词是梦想。“每一步都要有梦想。”张骞为学生总结出一套“成长之路三法则”:胆商法则、吸引力法则、聚焦法则。即:要有胆量、胆识、胆略、担当,要心怀梦想,要聚焦当下。“人生最精彩的不是实现梦想的瞬间,而是追求梦想的过程。”张骞说。

作为医者,张骞将求技阶段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门前冷落鞍马稀,要苦练基本功;第二阶段,为伊消得人憔悴,要珍惜每一台手术;第三阶段,千树万树梨花开,要做好,做细,做出特色。第三阶段的张骞已经变成了泌尿外科界的“骞神”“骞老”,在当时,切肾的纪录是张骞创造的8分钟,切前列腺肿瘤的纪录也是张骞创造的18分40秒。

2014年8月,张骞出任北大泌尿外科研究所副所长。作为学者,张骞将腹腔镜手术技术进一步概括为“四阶梯”,先是模仿与熟练,之后是超越和创新。如后腹腔入路肾脏手术的改良体位、腔镜联合开放跨界手术下腔静脉瘤栓肾脏肿瘤、三孔法腹腔镜前列腺根治术等,一篇篇科研论文在学术期刊上陆续发表。

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张骞都是破格评的,张骞成为北大医学部最年轻的主任医师和博导之一。

“张主任探索出的这套腹腔镜微创手术范式,在技术、理念上实现了质的飞跃,让我们医院临床方面的疾病诊治也得到了较大提升。”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泌尿外科副主任医师、副教授,北京大学泌尿外科研究所前列腺疾病学组组长孟一森说,“我最佩服张主任的地方是他能克服自己的短处,迎难而上,勇于挑战自我。”

对于同行,张骞从不怕别人在他做手术时来观摩、录像,对于同事,他也是有求必应。“我做手术时会遇到一些问题,请教张主任时,他会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他点拨一下,就很管用。”孟一森说,有这么好的榜样带着,现在年轻医师们都非常努力,积极向上,很少有躺平的。

“我是干一行爱一行。当医生,就要做到卓越,做到完美。”工作卓越了,张骞也找到了优秀的另一半,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

大医精诚,胸怀天下

张骞的名声越来越大,找他的既有领导干部,也有平民百姓。他对自己的要求是对病人始终要有爱心,要同情和怜悯。

“我是腹腔镜手术的主刀,通过助手扶镜,我能看到他的内心,对病人是平视、俯视还是仰视。其实扶镜能反映出他内心看人的一种习惯。”张骞经常提醒自己和助手,对生命要始终有敬畏之心。

“张骞有赤子之心,至善至纯。因为心和眼神都是纯的,他做手术的成功率非常高。”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韩毓海和张骞交往不多,但评价颇高。

“一切为了病人,为了病人的一切”这是张骞坚守的信条。“心存善念,志存高远”是张骞的座右铭。张骞总是安慰病人:“没事,小问题,肯定能治好。”

“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伤口完成手术,不出并发症,不进ICU,这就是对患者最大的负责。”张骞说,他的病人很少进ICU,年龄最大的93岁,也没有进ICU。

不过,遇到高难度手术,张骞也会焦虑。

有一天,张骞接诊了一位来自安徽的16岁患者。孩子长了肾上腺肿瘤,自身分泌肾上腺素是常人的100余倍,还有高血压、心肌肥大,稍有不慎,就会猝死在手术台上。张骞请来了全院的相关科室专家会诊。麻醉科主任说:“你敢做,我就敢麻。”张骞说:“你敢麻,我就敢做。”

张骞心里还是打鼓,甚至在手术前,还特意给医管处打电话报了一下,说明这个病人可能会死亡的情况。如履薄冰的他在术中克服了很多困难,最终,手术成功了。这个孩子后来一直和张骞保持联系,告诉他找到工作了,成家了,有了孩子了。每次接到患者的好消息,张骞就会感到一种特别的成就感和幸福感。

作为教授,张骞带学生的方法和别人有所不同。他不急于让学生上手术台直接进入操作环节。

张喆楠是张骞教过的2022届博士,如今是浙江大学附属医学院第二医院主治医师。他说:“张骞教授培养学生主要是给方向,先让我们自己领悟,再时不时给我们指点,先教理念后教学。比如,我们在博士一年级,教授让我们在手术台上先摆好患者的体位。他看到我们会摆体位了,会画手术点的圈了,会建腔了,技巧技法都熟练了,再让我们上手试一下操作。”

张喆楠是浙江人,想回到杭州工作。张骞没有动用自己的私人关系去为学生找工作,而是写了一封推荐信。

用张骞的另一名学生、北京大学医学部临床医学专业博士生何阳的话来形容:“张教授严厉并温柔。”

“真正激发我对外科的喜欢、让我向往外科医生身份的,就是张教授。”何阳说,“在学校,你会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所谓的‘医学生’,来到医院,看到老师能那么行云流水地把肿瘤切下来,看到在门诊里那些时隔一两年回来复查、康复得很好的病人,感受到病人眼里的那种态度......这些都坚定了我要好好做外科医生的想法。”

何阳跟着张骞出过门诊。张骞很少拒绝加号,他知道不少病人是从外地赶来,又是老年人居多,便会给大家一一加号。每周二早8点开始,持续一个上午,按每人5分钟时间计算,常规可看40人左右,但在门诊室外苦苦等候、请求加号的患者比挂上号的更多。

张骞一天最多做过14台手术,从早上8点半做到晚上11点左右。“当时给了我三个手术间,这样省去了准备的时间。”张骞说,这也创造了北大医院一天做手术最多的纪录。

去年12月,疫情高峰时,北大校医院急诊室、CT室、楼道里、电梯间,挤满了人。作为北大医学部医管处处长兼北大校医院院长的张骞在现场指挥,让医院先把病人分级,重症的住院,不该做CT的不用排队。韩毓海教授给记者转发了张骞在疫情救治形势最严峻期间公开发过的一条微信:“老师们,同学们,我是张骞,是北大校医院的院长,我保证,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我们做到应收尽收,请大家放心,宽心!”张骞又协调其他医院的资源,很快稳住了局面。“站在疫情一线的他镇定自若,像个指挥打仗的将军。”韩毓海说。

北京大学医学部两办干部马麟告诉《中国青年》记者,张骞协调了很多医生来校医院坐诊,为保障北大师生身体健康作出了贡献。疫情期间,在急危重症患者救治上,张骞建立起了北京大学医学部和北大本部的沟通机制。

马麟看到了张骞的仁心品质。“当时医学部有个学生,发烧很厉害,没有药,辗转找到了张骞。张骞先是从家里拿,后又从北医三院急诊科借,才让这位学生好转。”马麟说,张骞帮人是没边界的,不管他多忙、多累,你找到他,他就会给你办,他把学校的事、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办。

何阳看到过张骞和同事相处,边做手术还会边给旁观的大夫们讲解答疑;看到过张骞对排错了科室的暴躁患者解释很久,帮忙联系其他科室;看到过张骞新冠阳性后,烧得满脸通红,却还坚持完成了四台手术......

张骞年轻时,经常会上“好大夫在线”平台接受问诊,患者找他线上线下看完病,在那里留下了很多让人感动的留言。患者不知道的是,张骞收到的网上咨询费用,他一笔未曾动用,都存在了账户里,让平台给有需要的患者用。

“医生是能带来价值感的职业,病人需要你,你要更‘崇高’一些,不论是德,还是术。这应该是一种自我要求,而不是社会要求。你是干这个的,你就要尽量做到。”张骞说,他给自己和学生提的要求是自控和自律,而且要长年坚持。控制情绪、控制欲望、控制体重,严格约束自己......

1月13日上午10点,腹腔镜下左肾根治性切除术结束,耗时45分钟左右,患者全程出血不到5毫升。

“这场手术算是比较困难的,下一场可能会更快一点。”张骞说,“我们评价手术好坏,就是如何在最短时间之内,不出血、干净利索地完成。”

肾切除术属于上尿路手术,操作过程中涉及肾动脉与肾静脉的处理,操作不当有极高的大出血风险。手术时间越短,出血越少,对病人的创伤也就越小。

针对这位82岁的病人,张骞特地对手术进行了改良——常规操作是要切掉输尿管全长,但考虑到病人高龄,张骞留一小段输尿管未切。

“不然刚才做完了,还得放平患者重新消毒,再开一个创口,手术时间要延长一小时。”他解释道,“高龄病人复发输尿管肿瘤的风险小,手术创伤的风险大,权衡利弊时一定要以病人利益为先,怎么把创伤最小化。”

出于同样的考虑,病人术后插引流管的操作也会被张骞尽量避免。肾脏切除手术创面大,会有一定的组织液渗出,按常理,医生术后会从患者肌肉里放进去一根导管引出渗出液。“避免这项操作的前提,是保证在手术中的严格止血。”术后不给病人插引流管,最大程度减轻患者痛苦,源于主刀医生对自己手术技术的绝对自信。

此外,手术结束缝合伤口之前,张骞还会习惯用水流冲一下患者腹腔。一是检验切断的细小血管是否完全闭合——如冲水过程中发现哪里“冒烟”,就代表该处还在出血;二是方便吸出游离的细碎脂肪,以免病人术后发烧。

“这些手术中的操作看起来随意,其实每一个细节都是有意义的。”张骞说,“这样顺利的话,病人两三天就能出院。”

和细节较真的过程,让张骞想起那部名为《寿司之神》的纪录片,讲述了全世界年纪最大的三星主厨小野二郎毕生追求创造完美寿司的历程。

“手术也是一样。”张骞说。剪夹、缝合,他可以将长力矩的超声刀和分离钳操纵得如同自己的手指一般精细流畅,也同时要求手术中的每一个环节尽可能完美。

对于另一个专精的前列腺癌根治术,张骞首创的三孔法也是他“大医精神”的体现。

从国际和国内普遍采用的五孔法、四孔法,减少成三个孔,意味着手术平均时长可以缩减一个小时,意味着患者更低的创伤和感染风险,同时也意味着主刀大夫失去了助手的协助操作孔,面临对手术技术的极大考验。加上亚洲人本来盆腔狭小的特点,操作难度呈指数倍增加。

如今,这位“久经沙场”的“骞老”技术已足够纯熟,他乐于也有能力率先实现突破——最大限度优化手术流程,减少无效环节,化复杂为简单。

“求技、求艺、求道”,张骞把自己的从医之路分为这三个阶段,“因为你的目标是在不断变化的,所以每台手术并不是简单重复,你是要精进的。”

“人民的健康是最大的政治。如何正确对待生老病死,既是医学问题,也是哲学问题,更是政治问题。”韩毓海教授说,他从张骞身上看到了白求恩精神。

张骞的办公桌上有一幅竹刻,上面“大医精诚”四个字和下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父亲张新根亲手所刻,这时刻提醒着他。

“我和凿空西域的使者张骞同名,当以他为榜样,今年一定要更多地走进‘一带一路’沿线,用治病救人宣传中国形象、促进民心相通。”张骞说。

优秀集体,领军人物

“优秀人才的成长,都离不开他深深扎根的土壤。”北京大学原党委常务副书记、北京大学医学部党委书记刘玉村说,“张骞的成长,同样离不开组织的培养。”

刘玉村说,吴阶平院士是北大医院的第一代领军人物,郭应禄院士是第二代领军人物,带领团队继承了吴阶平院士的医术医道医德,继承了守正的传统,又实现了创新的发展,让北大医院泌尿外科十几年保持全国第一、世界知名。他倡导的“将才工程”培养了国内新一代泌尿外科的领军人才。

光荣的集体,最重要的是学科发展、人才培养,需要有新一代形象代言人,需要旗手。“厚德尚道”是北大医院的院训。“一个优秀集体的旗手应该有4个必备条件:德才兼备、理想高尚、信仰坚定、公众认可。”刘玉村在任时,按照这4个必备条件,给心目中的北大医院的学科代表人物提要求,开干部会时给他们讲这里的光荣传统。这些人中,涌现出了杨莉(现为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副院长、北京大学肾脏疾病研究所副所长、教授)、儿科的金红芳、妇产科的杨慧霞(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妇产科主任、主任医师、教授)和泌尿外科的张骞。

“为了他们几个的成长,我提了很高的要求。”刘玉村说,他对张骞投入了极大关注,花费了很多精力。一开始,张骞不太愿意去做行政管理,婉拒了刘玉村三次。

“外科医生,不能把自己定义成独行侠、手术匠人,那样成不了大师、大家,成不了大家尊重的人。”刘玉村告诉张骞,“你一个人强了还不行,在自己成长进步的同时,要带动身边的人、够得着的人,一起进步,别人才会更加尊重你。你能带出人来,才是最大的成就。”

这次张骞没有拒绝,2017年6月,张骞被任命为北京大学医学部医务管理处处长,兼任北京大学校医院院长,两年后又兼任北大和天津滨海新区共建的北京大学滨海医院院长。

郭应禄院士告诉张骞:“要把对专业和病人的‘小爱’升华到对国家与集体的‘大爱’中去。”郭应禄院士送给属马的张骞一幅他画的骏马图,并题字: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勇于承担勇往直前。

张骞著书立说了,刘玉村高兴之余不忘提醒:“人生得意不忘形,不要忘了来时的路。”张骞失意时,刘玉村又及时激励:“人生失意不颓废,心中有理想、有信仰,就要坚定地走下去。要沉得住气,坐得住冷板凳,重启,再按快进键。”

医生被称为白衣天使,刘玉村说天使有两只翅膀:专业技能、人文情怀,少哪一只,都飞不起来,两只才决定你能飞多远。决定天使的是灵魂,决定方向的是信仰。信仰就是马克思主义,理想就是实现共产主义。方向是什么?就是中国式现代化,就是健康中国战略,这就是大势!

“当代青年赶上了最好的时候,习近平总书记对青年一代非常期待、关注。有这样的人民领袖重视青年,青年们怕什么?只要理想远大、内心强大,就会有光明的未来。”刘玉村说。

“一个民族的繁衍,需要一代代接续奋斗。一个单位、一个学科的兴盛,没人继承也不行。”刘玉村说,“张骞的幸运就在于他工作在这样一个光荣的集体里,个人有很好的形象和素质。”

“要想成为吴阶平、郭应禄那样的领军人物,帅、才、润、正四个关键字缺一不可。”刘玉村说,“发现苗子,适者成长,再给他合适的土壤,壮者成才。”

原文链接:大医张骞:敬佑和拯救生命的使者

转载本网文章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