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寄语 | 姚洋:在路上

各位同学、各位家属朋友、各位老师、杨澜女士:

大家上午好!

今年的毕业典礼很特殊,参加毕业典礼的不仅有今年的毕业生,还有在过往两年里因为疫情没有能够参加毕业典礼的150名往届毕业生。北大敞开怀抱,欢迎这些同学参加今年的毕业典礼。

国发院今年的毕业生总数为860人。其中,经济学博士16人、南南学院博士24人、经济学和管理学硕士28人、南南合作与发展学院公共管理硕士21人、高级工商管理硕士(EMBA)141人、工商管理硕士(MBA)169人、本科生26人、经济学双学位385人、经济学辅修50人。我谨代表国发院和南南学院的所有老师和员工,对今天的毕业生表示最诚挚的祝贺!

我相信许多同学是怀揣“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的心情离开家乡、离开父母,来到北大求学的。人生之路由此开始。今天,同学们毕业了,那些你在北大遇到的别样的人们,已经成为你今后无法割舍的朋友。今天,同学们从这里出发,要再一次上路,不一定会走异路,也不一定要逃异地,但一定会再遇到别样的人们。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未来的路不会有在北大做学生的路那样好走,而是会充满艰难险阻。在很大意义上,离开北大,你的人生之路才算开始。那么,同学们该如何走好前面的人生路呢?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苏轼少年得志,但中年之后命运多舛,不是已然被贬,就是在被贬的路上,最终死在了从海南岛贬谪之地回中原的路上。对苏轼来说,人生的确就是一场逆旅。但他欣然以对,“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这听起来有些禅意,但苏轼却不是遁世之人,也不是像晏几道那样只知吟诵风花雪月的诗人。百度百科“苏轼”条目下,苏轼不仅是文学家,而且还是美食家和水利专家。北宋以食羊为主,苏轼被贬,吃不到羊,就自得其乐变着法吃猪。因为这个原因,我们今天还吃着东坡肘子!那他是怎么成为水利专家的呢?那是因为他被外放到杭州任知府的时候,疏浚了西湖、修筑了苏堤。但鲜为人知的是,他被贬到岭南的时候,曾经帮助广州修建了广州城的自来水系统——当然不是我们今天看到的自来水,而是用竹子做渠、引山上的泉水下山供民众使用的山泉水。

在人生的逆旅上,苏轼总是一个“在场”的人。竹林七贤放荡不羁,在魏晋的乱世之中自得其乐,这种“不在场”的人生态度,成为历代意欲超凡脱俗之人的楷模。但今天我们知道,竹林七贤放荡不羁的时候,多半是因为他们嗑了药,神情恍惚。“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竹林七贤显然属于“小隐”之类。苏轼做的是“大隐”。他参透了人生的苦难,但仍然意气风发地投入其中,不避俗务,也不惮于及时行乐。我把这种态度叫作“在路上”。

在路上,就是要全身心地投入眼前的事情,不患得患失。路是给人走的,而不是用来欣赏的。在苏轼生活的时代,一般人的苦恼是路太少,路上太拥挤,时而发生踩踏。今天,这样的苦恼少了;而对于北大毕业生来说,恐怕是路太多,行至岔路口的时候,不知该选择哪一条路。我想告诉大家的是,走任何一条路都可以成功,不要犹豫。在座的毕业生同学,女生的预期寿命将是100岁,男生的预期寿命也要接近95岁。人生的路在你们面前还很长很长,即使选错一条路,你们也有退回来重新出发的本钱。

在路上,就是要融入当下的社会,做一个在场的参与者,而不是社会的旁观者。没有多少人能够超越自己的时代,看穿世界五百年,多数人甚至也无法摆脱身边的鸡零狗碎和眼下的苟且。最终,我们每个人都将成为历史大潮中的沧海一粟。但那又怎样呢?旅行者一号飞出太阳系的时候发回一张地球的照片,在茫茫的宇宙里,偌大的地球也不过是一粒尘埃而已。一切都会过去,今天在我们身边发生的事情,很快都会成为历史的尘埃,但生命会继续。我们降生,我们长大,我们成家立业,我们为社会尽一丝绵薄之力。这就够了。或许,你的灵魂还有不甘,还要超越这个尘世,追问宇宙的终极意义。那就把它安放在你的头顶上吧,而你仍然在路上奋力前行!

在路上,你并不孤独。小至亲朋好友,大至民族国家,都是你前行的伴侣。当然,最重要的,是你现在或将来的爱人。爱情不会在一片静水中发生或生长。不要相信爱情终归要归于平淡;如果真归于平淡,爱情就死掉了。主演《泰坦尼克》的两位主演还主演了一部电影Revolutionary Road,讲的是二战之后与纽约城隔河相望的革命路上一对小夫妻的故事。妻子想去巴黎工作,恰如鲁迅一样,想“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而丈夫是一个前途向好的公司职员,不愿意离开。最终,妻子在怀上第三个孩子的时候选择以自残的方式结束生命。革命之路就此终结,爱情就此终结。爱情需要两个人一起上路,在路上经风雨、见彩虹,这样才能永葆新鲜。

在路上,你会遇到比你走得快的人,也会遇到比你走得慢的人。对于那些比你走得快的人,你不要去羡慕。人生的终点只有一个,走得太快反倒会失去许多看风景的机会。对于那些比你走得慢的人,特别是那些因为身体条件或外部约束而要掉队的人,伸出你的援手,拉他们一把。你的举手之劳,可能会改变他们的一生。这不也是行走在人生路上的乐趣之一吗?

人生的路很长,行走在这条长路上,我们也许会感到疲惫。但苏轼告诉我们:“此心安处是吾乡。”身随心安,所以,苏轼可以潇洒地“回首向来萧瑟处”,然后挥挥手说:“也无风雨也无晴”。也许我们无法像苏轼那样,把苦难变成快乐,但我们至少可以心怀远方,勇敢地去尝试新的路。

就目前人类的物理学知识而言,宇宙在诞生之日起就开启了熵增过程,最终要进入热寂状态。而生命的形成和生长却反过来,是一个自组织的熵减过程。如果我们相信有创世主的话,我们就不得不相信,他创造生命一定是因为他在自己的宇宙计划里出现了一个纰漏。人类必须寻找自己的意义。

“在路上”就是一个寻找意义的过程。“在路上”,我们创造属于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汇总起来,就是人类的故事。

是与同学们共勉。

姚洋,北大博雅特聘教授、北大国发院院长、北大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2016年)、北大南南合作与发展学院执行院长。姚洋的研究领域为中国经济发展、新政治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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