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探营记之二:考古队的一天

10月最后一天,郑州薄雾笼罩。市区一路上拔地而起的高大建筑渐渐消失,跨过南水北调引水渠,抵达了郑州西北郊的东赵村,著名的东赵考古工地就在这里。

一脚踏进考古队在东赵村头的“根据地”,记者便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30多平方米的平房里,地上各个角落都摆满了碎陶片,几乎没有落脚之地,碎陶片各自成堆且有规律摆放着。四面墙立满了简易货架,上面整齐摆着数百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灰色陶罐。六七个年轻人,或蹲或站,在屋里忙碌着。

在整座城市努力向现代化都市挺进的浪潮中,东赵村却逆流而上,回溯着华夏文明的源头。

“根据地”的群英会

“唉呀,你可来了!”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头发半白的中年人笑着快步迎上来。下身穿肥大牛仔裤,上着灰色外套,全身多处沾有黄土,他便是北大考古文博学院教授雷兴山。

在考古界,特别是夏商周考古界,雷兴山早已大名鼎鼎。朴素、平和、幽默,整天行走在田野的他,视考古为一种生活方式。他在学生中也有一个诙谐的名号——雷公,既是尊称,也是对他雷厉风行、性格直爽的形象概括。


 
 
刘建国为学生讲解考古三维建模技术  




雷兴山盼来的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刘建国研究员和他的无人机。毕业于武汉测绘科技大学(后并入武汉大学)的刘建国被誉为“国内考古遥感第一人”,曾于1995至2010年,连续16年受聘为北京大学考古系考古专业讲授“考古测量”课程。他带来的无人机不一般。这是一架“功勋飞机”,曾在西沙群岛、帕米尔高原等地完成航拍任务。由于成本低、效果好、速度快,刘建国研究员的考古遗迹三维建模技术在业界已产生重要影响。此行,刘建国被请来为东赵遗址发掘现场进行无人机航拍,并用周末两天教十几个学生学习考古遗迹三维建模。

招呼大家坐下,雷兴山便打开了话匣子。

“村里人说,东赵村出了李伯谦,这个地方就是要有所发现的。”雷兴山口中的李伯谦是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是著名的“夏商周断代工程”项目首席科学家,也是雷兴山的导师。“李伯谦教授熟悉这里,特关心这个项目,我们一定要好好弄。”

这一弄就是三年多。从2012年10月到现在,雷兴山和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的同行们一起带着一批又一批考古系学生在这里倾注了无数的心血。

谈话间,工地上的学生们一个个陆续回来。“我们这里各个学校的研究生都有,这个是中央民族大学的,这个是郑大的,这个是首师大的……他们的导师基本上都是北大毕业的……”雷兴山向来访者一一介绍。不一会儿,屋里从原来六七个学生变成十六七个,满满一屋子人。

学生们陆续到齐,雷兴山越说越兴奋,屋子里热闹非常,俨然一个“群英会”。

“好不容易把刘老师请来,你们一定要认真学啊!”雷兴山对着学生们说,“大家学不会,就不能让刘老师回北京!”一句话,逗得刘建国和满屋的学生都笑了。

在既是工作室又是自习室的“根据地”,连考古人的聚会都是如此别开生面。

激动人心的新技术

组装完六轴飞行器后,刘建国就带着学生们来到了工地现场。不一会儿,现场清理、准备完毕。在工地一侧,刘建国使用遥控器遥控飞行器升空。伴着机翼的旋转,飞行器缓缓升起,升至距地面约五六十米。在他的遥控下,飞行器从南到北,宛若一个小精灵,折返飞行着,同时上面的相机每间隔一秒拍摄一张照片,获得高分辨率影像。

十几分钟后,完成任务的飞行器在工地边缘缓缓落下,航拍结束。后续工作,是将300多张影像在计算机上利用软件拼接得到完整的考古遗迹地形图。

看似简单的十几分钟,已经将原有的田野考古测绘工作大大简化了,既提高了效率,又节省了成本。

这还不是最精彩的。最精彩的是刘建国老师要教给学生们的多视角影像三维重建技术。

刘建国断言,多视角影像三维重建技术的推广,将改变田野绘图的基本方法,是一次革命性的飞跃。这一技术,仅需要相机拍摄多视角照片与现场控制测量来制作三维模型,再生成平面、立面正射影像图,然后通过这些影像图绘图,既能提高精度,更能节省大量时间。

听着老师的讲解,学生们早已等不及了。刘建国带着学生们走到一个探方边上,边讲解,边用单反相机从多个位置对探方进行拍摄。带着拍摄的照片,他们兴奋地回到“根据地”。

晚上,“根据地”便成了教室。支起投影仪,刘建国研究员为学生们作了题为“多视角影像三维重建”的学术报告。

“早就听过刘建国老师的大名,也看过他的著作,但是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刘老师,真是让人激动!”两天前才加入到考古队的北大城市与环境学院博士生任小林忍不住惊叹,“更没想到能在远离北京的这里听到如此高水平的报告!”

报告会一直持续到夜里10点多,忙碌了一天的学生们丝毫没有困意。雷兴山叮嘱学生们抓紧时间熟悉软件:“等到明天正式学习软件操作,每个人都要学会!”“今天又要忙到12点啦!”

考古友谊

就算昨夜忙到12点,第二天早上7点也要起床,8点按时上工。上午4小时,下午4小时,8小时的探方发掘是他们每天的“必修课”。晚饭后,自习室整理陶片和文字资料,绘图,一直到晚上11点多。这是学生们在东赵遗址考古队的日常一天。

“夏天的时候,5点多起床,6点半就在探方发掘了。”陕西师范大学的考古系研究生张相鹏今年8月来到考古工地,“我是第一次下田野,刚开始特别累,强度特别大,过了一段时间就适应了。”

考古实习的学生们就租住在东赵村的民房里,步行到工地5分钟。作为一个外来人口众多的城郊村,东赵村夏天经常会因电力负载过大而停水停电。最难熬的是冬天,因为没有暖气,也没有合适的取暖设施,还要野外发掘,很多学生手都被冻裂了。

60岁的考古技工郭中芳已经在多个考古工地摸爬滚打了30多年。他告诉记者,考古实习的研究生、考古技师,再加上从周围村子雇的农民,现在有七八十人忙碌在考古工地上,暑假时候最多能有120人。

很多高校的学生能来到东赵遗址进行考古实习,得益于雷兴山开放式考古的理念。

自周公庙遗址考古,十多年里,雷兴山坚持对全国高校考古系学生开放,这是难能可贵的。很多考古界同仁也经常到访雷兴山的考古工地交流思想,碰撞火花。就东赵遗址而言,今年寒暑假,就有国内外包括哈佛大学、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等十几所大学的几十个学生来考古实习。

在中国高等院校中,北京大学最早设立了考古学教学研究机构。在90多年的历史中,北大考古一直引领中国考古的潮流和方向。

北大的考古实习世界一流。能够系统地学习从挖掘、测绘到室内整理等一整套的田野考古方法,是北大考古工地的魅力所在。

很多老师和学生都是慕名而来。首都师范大学考古系研究生席乐就是在北大旁听了雷老师的商周考古研究课程后,申请来东赵遗址考古实习。在东赵,有考古专业实习的学生,有做学位论文的研究生,还有学文物保护在这修复陶器的高职院校学生,他们都为着一个共同的目标来到这里,也在这里结下了深厚的考古友谊。

“工地就是一个大家庭,每天任务很重,但大家感情很好,而且各有所长,遇到问题就相互切磋。”郑州大学考古系研究生王鸿驰本来要在东赵实习三个月,结果一待就是一年半。工地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帮忙打理,除去偶尔回学校上课,其他时间他都在工地上工。“前段时间发现很多,挖出了卜骨、水坑,大家很兴奋,但也有很多天都没有新发现。有发现的日子会觉得格外有干劲,有期待。”

在冯雨程眼里,北大的张冉和首师大的席乐属于那种知识渊博的人。“他们知道的特别多,每有不明白的都会向他们请教。”这位中央民族大学瘦小的研二女生,和她以前的师姐一样来到这里考古实习。凛冽的寒风吹得她脸蛋通红,一说起考古两眼放光:“苦是苦,但能学到很多东西啊!”

“这么多学校的同学,一起上工,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休息,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很难得的经历。交流的过程就是思想的碰撞。”张相鹏道出了东赵考古队员们的心声。

有期待,加上努力,就是收获。在这里,收获的有扎实的田野考古方法,还有考古友谊——既是学生间的考古友谊,也是不同高校与北大的考古友谊。

探营临近结束,站在东赵村头的雷兴山眉头紧锁。如今,被城中村包围的东赵考古工地,随时都有被城市化浪潮吞噬的危险。村庄拆迁的消息早就流传开来,雷兴山为此已多次奔走,市领导最新决定“临时不拆”。

去年,东赵工地一直工作到腊月二十七。今年,他们又要忙到春节前。

编辑:拉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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