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叶永烈:连轴转的多面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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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永烈

1940年生于浙江温州。1963年毕业于北京大学。11岁起发表诗作,19岁写出第一本书,20岁时成为《十万个为什么》主要作者,21岁写出《小灵通漫游未来》。

主要著述

“红色三部曲”——《红色的起点》、《历史选择了毛泽东》等展现了中国共产党的历程。《1978:中国命运大转折》是关于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全景式纪实长篇。此外,还有长篇自传《追寻历史真相——我的写作生涯》、《用事实说话——我的采访手记》等。记述美国“9·11恐怖袭击事件”的纪实长篇《受伤的美国》等。

采访手记

我自诩和作家叶永烈还算熟悉,不说从小读着《小灵通漫游未来》长大,也不说这几年间的多次采访,单是看他的诸多题材多样的著作,就觉得他一直是源源不断以新作品陪伴在左右的。他涉足的领域可谓宽泛,我知道他写童话,写寓言,写科幻小说,写纪实文学,还知道他写高考作文,写专栏,开讲座……我知道他精力充沛,热衷公益,可以去参加每年的高考作文,也能够每年都带着若干新书参加全国书市及各种出版活动;可是我还有更多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曾经在上海电影制片厂待过18年,所写电影方面的专著被当做电影人的入门书,我也不知道他当导演曾经为毛泽东拍过内片,还获得过电影百花奖。

采访之前,早听几位同行说起,叶永烈家的书如何如何多。上海书展期间,总算有机会到叶永烈的家里去采访。专门的书房是由家用游泳池改造的,像一个小型图书馆,四壁皆书,中间又是摆得满满的书橱,边上是一张躺椅。叶永烈说,他大多数的看书的时间,就是在这张椅子上度过的,他特别喜欢待在这里。他的一天,用来写作的时间大概有十几个小时,另外,报纸、杂志、网络、电视、广播,种种信息传播的渠道他都关注。但是,“6个渠道综合起来,也不能代替看书。”
 
    除此外,其他房间也都摆着书橱,其中有一个书橱,摆满了叶永烈本人的著作,还有一个书橱,则摆满了他的盗版书和冒用他的名字出版的伪书。

他的时间是怎么安排的?他的那么多著作是如何完成的?谜一样模糊的叶永烈,在采访的过程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十万个为什么》最年轻的作者

我是浙江温州人,出生在温州一个殷实的家庭。父亲当时是温州银行的行长,兼职医院的院长,解放后是第一任温州工商联主任,在工商界是第一号人物。他有一定的文学修养,书法也不错,还能写诗。父亲特别喜欢我,很细心地保存了我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毕业的成绩报告单。前不久我在整理成绩报告单时,发现我6岁时上小学一年级,有两门不及格。一门是作文,一门是读书(语文),都是40分。

11岁时,我念小学五年级,我们家旁边有家浙南日报社(温州日报前身),报社门口有个投稿箱。我不清楚箱子是干什么用,别人告诉我,那是投稿用的,如果写的好报纸就会登出来。我就把一首诗扔进去。一周后我收到一封信:叶永烈小朋友收。信里问我几岁上几年级,说写的好,下期登出来。没几天,报纸登出来那首短诗,标注着11岁小学生叶永烈。

我清楚地记得发表的时间是1951年4月28日。当时也不知怎么回事,心血来潮写了那首诗。是经杨奔编辑之手发表的。1980年,我通过当年他写给我的信找到他,那时他早已退休了。

这首诗的发表影响之大,几乎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对文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学校也很看重,我很快升为学校少先队的大队宣传委员,编黑板报、墙报,当小编辑、小记者。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北大,这又是人生命运的转折点。如果不是考上北大,在温州也许不会做文学这样的事业。我很崇拜记者,觉得记者是无冕之王(《小灵通漫游未来》就是以记者为主角),很想报中文系新闻专业。比我大几岁的朋友考上北大这一专业,告诉我说新闻专业可能很难考。我姐姐是念化学的,她劝我念化学。我自己也很喜欢自然科学。父亲听说我考化学系,也很高兴,说念化学将来可以做雪花膏、做肥皂,总有一碗饭吃,这样,我考上了第一志愿——北大化学系。

我在北大念了6年,学的是光谱分析,是一门介于物理和化学之间的学科。当时说6年毕业,可以授予副博士头衔,后来也没有头衔,不了了之。北大是一所兼容并包的学校,允许学生自由发展。我上的是化学系,却一直写东西,发表了很多作品。大二时我写了一本书《碳的一家》,因为不认识任何出版社的编辑,觉得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适合,就从书的版权页抄下地址,直接寄到出版社。不久就收到通知单,告诉我书稿写得很好,马上出版。

后来我认识了这本书的编辑曹燕芳。当时她在编《十万个为什么》,正为化学分册发愁。其实化学分册已经编好,是上海一些中学化学老师写的,写得像教科书,她觉得不满意。看了《碳的一家》后,她提出让我试试写化学分册,就把题目寄给我,我试写了5篇,她看完后非常满意,让我写下去。每写完10篇寄给她,到化学分册出版时,整部书173篇,用了我163篇。后来她让我继续写,写了天文、气象、农业、生物等分册。所以说,《十万个为什么》在1961年的国际儿童节第一次出版,5本共900多个为什么,我写的占了300多个,这套书的1-3是我写的。

曹燕芳知道我是大学三年级学生,敢用20岁的年轻人挑重担,也是很不容易的。这一次出书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奠定了我写作的基础。过去我靠投稿,现在应付约稿都来不及了。最初我投稿的对象是《科学小报》,北京市科协办的,后来就完全不一样了。《十万个为什么》出版后,《文汇报》、《解放日报》、《新民晚报》、《中国青年》杂志、《光明日报》的《东风副刊》发过我很多文章,大多是科学小品。为什么找我写?我想大概因为我念的是理科,喜欢文学。这种科学小品,中文系的人写不了,理科的没几个人能写。我恰恰是夹缝中人物。

1978年出版《小灵通漫游未来》,第一次印了300万册。现在《十万个为什么》总印数超过1亿册,取名于《小灵通漫游未来》的小灵通手机超过1亿用户。

化学系“叛徒”跳槽电影厂

毕业后,国家统一分配,我分到了上海仪器研究所。只待了一个月,我就“跳槽”了。上海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当时正把《十万个为什么》搬上银幕,名为《知识老人》。我当时住在杨树浦,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包里带了一套《十万个为什么》找到厂长。厂长叫李资清,他一听说我的名字,马上就说:“你是写《十万个为什么》的叶永烈?我正要找你。”听说我想到电影厂,他非常高兴,告诉我什么都不要管了,耐心等待好消息,一切手续他来办理。

我先当编剧后当导演,在电影制片厂待了18年。1980年第三届电影百花奖颁奖,我拍的《红绿灯下》拿到电影百花奖。如果一直待在研究所,可能就是科学家,一辈子从事化学事业,是中国化学学会会员。这一次跳槽,对我来说是很成功的,但我的老师、同学是不可想象的。我们的系主任严仁荫教授就说:“我白教你了!”还有很多同学骂我是化学系的“叛徒”。

调到电影厂,对我来说,能否迅速掌握电影业务是最关键的。在电影制片厂,一切从零开始。我完全自学,看了电影学院的教材,很快就掌握了电影的基本知识,懂得了导演的技巧。当电影导演,不但要精通电影本身的业务,还要有组织能力,要带领一大批人,编导、摄影、录音、美术、音乐、照明……导演是三军统帅。如果你不懂,对不起,电影厂这批人不买账。电影厂有很多是导演系、摄影系专业出身,特别瞧不起对电影一窍不通的人,在电影厂,我执导了20多部电影,很快成为导演中的快手。我在电影厂的经历,后来写成了一篇小说《青黄之间》,发表在《收获》上,他们觉得我写得非常有生活。其实好多都是我自己的经历。

文革初期,《十万个为什么》被当做“大毒草”,我作为“大毒草”的作者遭到抄家,我在五七干校干了3年。1976年5月,电影厂工宣队领导找我,要我担任内片组组长。我很吃惊,因为内片的概念是保密性很强的影片,我这样的“文艺黑线干将”怎么可以拍内片?后来才明白,当时就是为毛泽东晚年拍供他观看的电影。为什么找我?原来,这种“中央交办”的影片从接任务到出片,一般要求是十天到半个月,这是非常快的速度。厂里的导演一个个算下来,我算是“快手”。我虽然在文革中挨批,但业务能力是公认的,他们不得不请出我这个“臭老九”。我拍了很多京剧唱腔,拍了杂技。当时我并不知道是给毛主席拍的。这是一段特殊的境遇,我们享受着拍样板戏的待遇,在上海市政协的大楼里,为毛泽东拍内片。每部片子拍完就去北京,经审查通过出片,印拷贝。毛泽东诞辰110周年纪念时影片还曾经展出过,观众很惊讶地看到了“导演叶永烈”。

粉碎“四人帮”不久,我就拿到百花奖,同时出版了三部电影方面的专著:《电影》、《电影的秘密》和《电影史话》。我用稿费买了1000册《电影的秘密》送给电影厂,后来成为电影入门书,每个电影厂新进的人都要看看这部书。

1979年,经钱学森批准,我直接到了航天员训练基地,拍了一部半个小时的影片,后来这部影片叫《载人航天》。杨利伟上天时我出了《航天梦——叶永烈目击中国航天秘史》,这就是为什么我有资格出这部书,1979年我就介入这件事,有镜头、有照片在,这部书引起广泛注意,因为有很多资料是第一次公布。

1980年,彭加木失踪的消息一传出,上海人民出版社要我赶紧去新疆,写一本关于彭加木的书。我以上海人民出版社特约作者的身份加入罗布泊搜索。因为罗布泊是原子弹基地,属于高度军事机密,很多记者只能待在乌鲁木齐;我去了乌鲁木齐,让新疆军区参谋长拨通钱学森秘书的电话,半小时后答复说,同意我进去。当天夜里一两点钟,我们进入空军机地,从那里坐直升机,进到罗布泊的库木库都克,参加搜索彭加木。2006年全国书市在新疆举办,《追寻彭加木》也同时举行首发,所有看到的人都说这是真正的第一手资料。

在电影厂待了18年后,我离开了。当时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方毅对我的问题做过三次批示。那是《光明日报》记者谢军采访我,看到我住很小的房子,当即写了内参,方毅批示要改善我的工作环境,给予我创作时间,并决定调离电影厂,到上海市科协担任常委工作。当时是要往仕途上培养我,但我就是喜欢写作。1987年上海作家协会第一批专业作家招聘时,我作为首批8位作家之一,考试报审并审核通过。这一次,我彻底转到文学的轨道上来,一直到今天。

连轴转的多面写手

第一次去参加高考作文影响很大,第二天媒体刊发了我写的作文,还配发了短评,鼓励老师也参加高考作文。当时我没有太多考虑,作为作家,应该有适应命题作文的能力。考试是小菜一碟。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听说同时约了几个作家,可是去了一看,到场的作家只有我一个。后来媒体年年找我,有一两年,还连续参加了两场高考作文,一场上海卷,一场全国卷,后来就不在现场写,改为在家写,但必须严格按照考试时间。我收到题目后,在一个小时之内完成。最高的一次高考作文得分是55分。

我认为这是检测自己的快速反应能力。纪实文学作家应当具备快速反应能力。有时遇到非常紧急的任务,必须快速做出反应。比如戴厚英突然遭遇不幸,香港《明报月刊》马上约我写文章,我连夜赶写了一万字,他们收到之后拉掉别的文章,把这篇急稿放进马上出版的一期。然后我继续写下去,在《明报月刊》连载。这样写了一段时间,最后出了一本书就叫《非命》。2006年彭加木去世30周年祭,出版社要求我写完书赶去参加新疆书市。书必须6月16日出,我很快在一个多月内完成这本书,出版社20天出书,赶上了全国书市。没有应急能力,遇到突出事件,就不会应对。有些新闻性强的,必须赶。我称自己是“旧闻记者”,旧闻写好了有时就变成新闻。

我已经一连参加了9届全国书市,书市的入场券对作家说就是推出有影响的新作。作家跟出版人参加书市是完全不同的,出版人参加书市就是工作,而作家参加书市要签名售书。书市是读书人的节日,因为进任何一个书店不能那么集中,书市是高密度的书的海洋;同时也是很好的交流的平台。作者去书市跟读者交流,能听取到很多意见,从书市中得到很多新的启示,也会让你知道出版界的最新动向。我参加书市往往带着数码相机,看到有启示的书拍下来,这会对我的写作有很多帮助。今年全国书市我有两本新书《中国中央一枝笔——胡乔木》、《想当元帅的士兵》,上海书展有12本书,包括人民文学8卷新书《哭鼻子大王》等。

我目前的生活完全以文学创作为主。我最初写小说,写纯文学小说,那时觉得小说最高级,如果作家不写纯文学小说就不是作家。我给《收获》、《人民文学》、《上海文学》、《春风》等刊物写了很多小说,目标是拿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那时的小说的影响力超过现在。1981年,我的反腐败的短篇小说《腐蚀》发表在《人民文学》头条,很遗憾在评奖中只差几票,没被评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如果得奖,可能我一直会写小说。

在写小说的同时,我也写了很多报告文学,《傅雷与傅聪》、《思乡曲》(马思聪)、《离人泪》(葛佩琦)都产生很大的影响,写一篇红一篇,转载率非常高,连连得奖,包括报告文学奖、北京文学奖,每篇发表后能收到几百封读者来信。我想,自己可能更适合写这种题材,就从写小说的路子慢慢转到报告文学上来。自然科学的题材几乎推开了,我的报告文学从短到长,1989年开始创作了《红色三部曲》,都是200万字左右的规模,奠定了纪实文学作家的基础。

从科普到纪实,又是很大的反差,行当完全是陌生的。我必须对中共党史从头学起,有非常系统的认识。但是我能适应种种非常大的变化,从小养成的习惯,就是无论做什么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做好。转到中共党史也是这样,中共党史的研究是很深的学问,要大量地研究文献,你所占有的,是别人没有的。否则你的东西不真实、不可靠。我能大量采访到当事人,这是我的优势,而且要很勇敢地把真相告诉读者。我写过一本书,就叫《追寻历史真相》,很多都是独家的,比如采访陈伯达。纪实文学中我有相当多的一部分是口述历史。同时我还写了很多散文,都是有感而写,比较短小。纪实文学是“重武器”,散文是“轻武器”,随手一写,日积月累也会形成很多散文选集。

 

编辑:碧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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