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云·校友采访录之二十七】尹岩:为一种意义不遗余力

【编者按】:日前,北大校友工作办公室组织采写的图书《故乡的云》由北大出版社正式出版。该书采访了28位自改革开放以来北大留学回国的优秀校友,深入挖掘了他们响应祖国号召投身国家建设的感人事迹,引导青年学子树立科学的成才观和就业观,将北大人为祖国和人民奉献青春和力量的精神发扬光大。《故乡的云》是继《西部放歌》之后“北大博雅系列”丛书的又一力作。本网将陆续编发本书文章,以飨读者。

4月22日明媚的上午,穿过一片水嫩的绿茵地,记者来到了尹岩的悠季瑜伽馆,它坐落在朝阳公园旁边,空气里安静地飘着杨絮,阳光洒进会馆,一切祥和从容。

温和友善的笑容和坚定自信的眼神,这些是尹岩给人的第一印象。从北大才女到留学巴黎,从媒体女王到创办瑜伽……这中间有喝彩、有光环、有忙碌、有耀眼,也有淡定沉淀后的从容睿智。一路走来,不变的是她对生命和自由的追求。

“我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

小时候的尹岩喜欢玩一种叫做“天气预报”的游戏:找块碎玻璃埋进深土中,一天中泥土湿度的变化使得玻璃片上的水珠也发生变化,最后挖出来和小伙伴比比看谁的玻璃片上的水珠形状最漂亮。谈起那段幼时的玩耍记忆,尹岩一直开心地笑着:“拿着铲子去挖土,得挖深,还得藏得好,别让其他小朋友使坏给挖出来了。”

热爱并接近自然和纯粹,这是尹岩对自己天性的描述:“不管是幼时还是后来做了ELLE主编、创办瑜伽,我都更喜欢一种亲近自然的状态。”

长相乖巧文静的小尹岩行为上却带着点男孩子气。念幼儿园的时候,由于父母下放劳动,大四岁的姐姐负责照顾她,那时候的邻居们都使劲地夸着姐姐,“姐姐一放学就满院子喊我,而我不是在墙头就是在树上。”爱玩爱跑的尹岩,她的膝盖在夏天永远是破的。谈起童年时的自己,她给出的概括是:“性格上绝非小女孩,我更愿意去野外、去自然、去尝试、去跑去跳。”

而正是这样一个爱玩爱闹的“调皮”女孩,却一直有着优异的学习成绩。聪明的她读书一直不吃力,轻轻松松就能取得好成绩。尹岩读高二的时候,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她用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来形容当时的学习氛围。那个时代的年轻人只能通过教育这条路径来取得成功的人生,大多数都瞄准了“读好书”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

“从性格上来说,我算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尹岩要的是自己期望中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选择北大法语就是这样一个“我行我素”的决定。

按照尹岩自己的话说,那个时代的文科生是“非常被人看不起”的,学习最好的学生都进入理科班,要有出息就别选文科。所以当年在她做出报读北大法语专业这一决定后,老师和父母都很诧异。但是尹岩对文学、语言一直都有着浓厚的兴趣,“我要学外语、看世界……而法国文学、法国文化的浪漫和人文色彩都很有诱惑力。”她毅然决定追随自己内心的召唤,义无反顾地报考了北大的法语专业。

燕园:一贫如洗的精神贵族

尹岩的新浪博客上,她在个人简介上用这些关键词来概述自己的北大生涯:“振兴中国,民主墙,法语,舞会,话剧团,友谊,文学,电影。”

毕业多年后,回忆起燕园的四年时光,她仍旧激动万分。

进入北大后,尹岩第一次接触到了“神秘”的交谊舞。那时的学三食堂(如今的百年大讲堂)一到晚上就成了热闹的舞场,“真可以说是夜夜歌舞升平,宿舍都能成舞场。”,谈起当年的舞会盛况,她抑制不住那种怀念感。来跳舞的男生女生都只穿着棉袄和毛衣,很少有人穿裙子,鞋子也是“乱七八糟”的,但一张张都是兴奋忐忑的脸。尹岩这样说道:“青春澎湃、很精神、很理想、很梦想,大家全部一贫如洗,但都是精神贵族。”

尹岩在校期间还是话剧团的积极成员。她入校的那年话剧团成立,团长是现在著名的导演英达。当时为了把《原野》这出戏排好,北大特地请来了中央戏剧学院的班子来交流,过来的有现在著名的演员吕丽萍、姜文。话剧团的演出都在办公楼礼堂举行,“北大的艺术活动很活跃,话剧团是一大亮点,来看的人特别多。”

谈到北大80年代的气质时,尹岩觉得“和现在不同,那时候的大学的关键词可能是理想、抱负。”那个年代的大学生都一贫如洗,尹岩一星期的零花钱大约是5块钱,那时候每隔几周去吃顿好的“犒劳”自己一下就已经算是很大的奢侈了。虽然经济不富足,但每个人都活得很有理想,都是“梦想贵族”。北大民主墙(如今的“三角地”)上慷慨激昂的文字和学生演说令尹岩至今难忘。

北大的那段记忆,尹岩铭记住的永是青春和激情。1984年的国庆大游行,大三的她和其他学生挤着漏了一路风的302路公共汽车去天安门走方阵,出发前相关负责人千叮万嘱,不能携带入未经批准的物品。说到这里,尹岩兴奋地拍了下桌子:“但就是在我附近的学生打出了‘小平你好’的横幅条!”

“北大给的知识不是最重要的,它培养的是一种品质。”尹岩认为至今影响她最深的就是北大赋予她的品质:一种做人需要有的报复、激情、与社会的关系。“我必须去承载这种角色。”这是一种北大期间熏染的激情、年轻时的轻狂、成熟后当仁不让的担当。北大的四年生活使她更加看重生命中的“非务实”,去追求务实之外的意义:精神层面上的人生哲学和生命观的探索。

“我不想落入尘埃……人生观、生命观、宇宙观,这远比多创几个零更有价值。”

巴黎:感谢所有的磨难

在国内已先后拥有了北大的学士学位和北影的硕士学位后,25岁的尹岩1989年又独自赴往遥远的法国留学。

“我去巴黎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会拥有车子和房子,那时候被充溢更多的是很形而上的、理想主义的东西。”

尹岩用“看世界”来解释自己留学的初衷。“没有比这个再有力的理由了……当时能够得到一本过期的外国杂志是多么得难的。”在如今的信息大爆炸时代或许是难以想象的,当时“西方”在国人脑海中的概念完全还只是停留在想象中,尹岩选择留学就是为了更好、更真切地去了解外面的世界摸样。而国内念书时期学习的法语、观摩法国电影的经历使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浪漫之都”巴黎学习电影专业。

留学在那个时代是很令人羡慕的,但另一方面留学又是很难的:不仅需要学历凭证,在办护照、签证时还需要有国外接受单位,这一点是众多中国学生及其家庭都很难做到的。为了找到外国朋友做自己的担保,尹岩在攻读硕士的暑假期间去北京国旅当了导游,认识来华观光的一些外国朋友,和他们接触并建立起了信任关系,签证问题才最终得到了解决。

像当年走出国门的年轻留学生都会有的相似经历那样,从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北京来到巴黎,尹岩第一次碰到了生存考验。住在开小天窗的小阁楼、去餐馆打工、给人看孩子……通过这些途径来挣自己的生活费。

忍着馋虫眼巴巴看着面包店橱窗里的羊角面包,一个面包要12法郎,这对于初来乍到、手头拮据的尹岩来说是奢侈的。“拒绝自己几次不吃面包就很沮丧了,我怎么落到这种地步了?”那时候的她难免有几分黯然。

除了经济压力以外,尹岩当时遇到的另一个挑战就是心理落差。在国内,她是北大本科、北影硕士毕业的高材生,精通两国语言,这都令人惊羡。但是去了法国之后,尹岩的优越感马上就被彻底扫荡了。80年代中国的世界地位还不高,北大才女在巴黎不被当回事;而她的拿手专业电影也一下子失去了优势,“巴黎街上随便逮个人都对电影头头是道。”

在异地遭遇物质和精神双重挫折的尹岩并没有迷失自己的方向和信念。“这都是暂时的,我知道自己的强处在哪里,你们不认同并不代表它消失了……这都只是过渡。”她不停提醒自己来巴黎留学的目的:“看世界、学学位、进入向往的西方文明学习、进入法国人群看他们怎么生活。”打工赚钱是为了拿下博士学位,去当地家庭带孩子顺带可以练习法语……尹岩转换了角度去审视一切的挫折和挑战,惊喜地发现逆境也可以提升自己。

商店促销的时候,尹岩会去捧几卷打折出售的墙纸回家,由于这些促销的墙纸多是量不足的半卷份量,她便拼凑了好几种花色,把自己小阁楼的墙壁装饰得格外花俏。

乐观坚强的天性使然,当年那段三平米内的法国生活也被尹岩过得别有一番趣味。换墙纸,刷油漆……她努力营造出一个舒适的居住环境;节日期间和朋友们来家里聚会,用啤酒瓶擀饺子皮,为了省点钱自己动手切羊肉片,涮羊肉时差点烧了小阁楼……现在回忆起来,尹岩觉得在巴黎艰苦求学时过得特别舒服有趣味:“生活品质绝对是追求决定的,父母给我的是一个朴实的供给,但仍能因我的追求而变得有品味。”

谈到这些“苦中作乐”的回忆时,尹岩笑着感谢磨砺她的所有困难:“现在我想不出什么磨难我不可以面对。”

回国:“理想的事业要有决策权”

“中国人在国外的平台上很难做到决策层面。”尹岩在谈起在法国的工作时这样说道。

1996年始,她担任起法国MARIE CLAIRE(美丽佳人)杂志国际发展部亚洲区的特别助理,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是风光无限的。然而,尹岩在这个职位上却没有找到她一直都想要的东西:决策权。“理想的事业要有决策权。……我清楚我的很多想法都是正确的,但在法国人的整套设置上,决策权都只给了法国人。”

于是,为了寻找自己心目中理想的事业,1997年,33岁的尹岩毅然回到已阔别8年的北京。从做出决定到真正动身,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这中间有一本书对她产生的影响很大:《亚洲大趋势》,书上关于世界经济发展重心从西方到亚洲的观点激发了尹岩:“我还等什么?就在亚洲啊”。其时,她周围的很多留学朋友都已经开始陆续回国,并且一个个都在国内担任起了要职。

“我的朋友都能做,我没什么理由不能做啊!”尹岩自信的背后是她的一张张“王牌”:北京大学法国文学学士、北京电影学院电影学硕士、巴黎索尔邦大学电影艺术科博士、法国巴黎高等商学院的工商管理硕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尹岩的履历都是无懈可击的。

一回到北京,尹岩就赶去法国使馆拿了一本工商手册,所有法国的工商企业名录都在上面。她仔细地挑出其中适合自己的文化性职位,然后按照不同领域开始写不同的求职信。估计有写了100多封求职信,最后发往北京、上海、香港这三个大城市。

她回国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法国使馆商务处做一名普通的实习生。尹岩拒绝从零开始,她将这份起点不是很高的职位作为一个跳板,用实习的三个月在国内安定下来,并且接触到了很多业内人士。她相信自己的能力,也努力把握能够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你别管它是什么,只要是机会你就得抓住。”

很快地,尹岩就收到了法国电视台中国记者站的职位邀请。“我知道我可以……给我一个台阶,我就能跳上去。”之后的尹岩开始“风风火火”地从事媒体事业:法国桦榭集团下《ELLE-世界时装之苑》和《健康之友》的主编、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第二套《经济之声》频道的节目总顾问。

回到中国,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才能,尹岩终于成功收获了理想中的、拥有决策权的职位。

瑜伽:幸福的标准是自由

2003年初的时候,尹岩在众人费解诧异的目光中辞去了《Elle》杂志年薪百万的主编职务,只身前往印度旅行。在位于恒河上游的瑞诗凯诗(Rishikesh)圣镇,她在冥想和体悟中重拾了自己。

提及03年的那次“出走”,尹岩坚决地说道:“我对于幸福的标准就是自由”。

在传媒界工作的她已经名利双收,事业还是财富状态都得到了外界的认可,但是却出现了一种未曾想过的状态:内心的失落和不快乐。“我当时最真实的感受就是不快乐,不喜欢当时的自己”,尹岩是一个注重精神状态的人,敏感细腻的她开始沉淀自己的人生,重新审视自己的疑惑:我是谁?我究竟要什么?我怎么样才能快乐?

她清楚地意识到事业上的成功、财富增长和她本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越来越远。在最开始的时候,成功是她执着的目标,而当事业到达一定高度时,她却认为自己的生命价值开始有折扣。成功只是一个手段,但它不是幸福的目的地。

幸福是什么?“自由!负累于名声和地位就是不自由,财富积聚的时候不自由,渴望达成某个心愿的时候不自由……”尹岩想要跳出这种“心为形役”的状态,“我们做的事应该完全由心智控制,遵循客观规律,顺势而行就会有很大的自由。”

从这个意义上看,尹岩后来创办悠季瑜伽正是顺应了她说的“顺势而行”。印度之行回来后,在传媒、电影工作中打了个转的她最终还是抵抗不了瑜伽的呼唤,终于辞去其他所有工作,专心经营起了自己的悠季瑜伽馆,并且将方向定位于多元的文化产业:纯粹瑜伽概念的践行、瑜伽书籍的出版、教学影视片的拍摄。瑜珈事业。

现在的尹岩还是很忙,甚至可以说比之前从事传媒业更加忙了,但是她很快乐地在享受着这份忙碌,不迷茫、很坚定。

“我们应该为一种理想、为一种意义不遗余力。”7年的瑜伽事业使尹岩坚定了一个想法:事业必须要为你的真正的自身成长贡献力量,而不是把我们的生命贡献给事业。所有的付出、追求和努力都必须依附在一个更接近内心的核心层面上,它才能拥有一个更实在的意义。“我对生命的追求是意义,而不是数字……财务报表之外的影响力是更加重要的。”

现在的尹岩很看重日常层面之上的“非务实”的东西,她说那些才更能让人焕发活力。人生观、生命观、宇宙观,这些远远比通过权力、财富获得的自由更有收获。

提到这里,尹岩觉得正是北大的四年时光熏陶并坚定了自己这套关于自由的人生哲学观念。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味,她背靠在椅子上、用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睛:“我特别怀念在北大的那段时光,充满激情、梦想、快乐、单纯、阳光和创造力……”

采访:陈玲 黄泥萌

撰写:陈玲

编辑:落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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