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能源研究院院长、北京大学博雅讲席教授金之钧接受凤凰卫视“问答神州”节目的专访。美国页岩革命改变世界能源格局，中国会迎来页岩革命吗？来听听金院士对中国页岩革命的看法。

美国页岩革命改变全球能源市场格局

美国作为曾经的全球第一大能源进口国，因为页岩革命，一跃成为能源出口国。2010年后，美国先后实现页岩气、页岩油的大规模量产。2016年，美国首次出口页岩气，2018年，美国首次成为石油净出口国。美国的页岩革命，改变了全球能源市场格局。

吴小莉：美国的页岩革命，使得美国以前是能源进口大国，现在成为油气的生产大国。

金之钧：1997年，美国真正实现技术上的突破，2006年开始，页岩气慢慢进入规模开发，2010年以后，页岩气产量爆发式的增长。美国去年产了7500多亿立方米的天然气，除了满足它自己供应以外，它会大量出口，到2023年、2024年，它有可能超过卡塔尔，成为全球最大的液化天然气出口国，包括卖给中国。

页岩，为什么我把它称作一次革命呢？过去在页岩油气出现之前，整个石油工业的投资，都是在获取资源、扩大地盘，比如说从海域浅水到深水，都是不惜代价地去去获取资源。而页岩油气出现以后，资源是很广阔的，关键是看成本，你能不能低廉地把油气采出来，我把它叫做“低成本时代”的到来，整个改变了技术的走向。

中国页岩气发展

吴小莉：其实2003年，您就开始关注了页岩，您到世界各地有页岩的地方都考察过。

金之钧：中国页岩气快速的突破，得益于与美国同行的交流。但是我们早期阶段在探索过程当中，我们完全学习美国的经验，有一个因素忽略了——地质不一样。我们早期是吃了亏的，一味拷贝美国的标准来选区，这个是搞不赢的。

吴小莉：走了多久的冤路？

金之钧：这个冤路从2006年开始，到2012年以后我们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差不多五、六年的时间，我觉得还好了。在这个阶段，中石化投入了20个亿人民币，打井、搞地质资料，最后还得倒过头来走自己的路子。

金之钧：由于涪陵气田的发现，中石化在2014年美国达拉斯的世界页岩油气峰会上，获得了“页岩油气国际先锋奖”，全球只授予一个公司。加拿大在美国之后，首先突破了页岩气开采技术，我们中国是第三个国家获得突破的，所以他们认为是个大事件。我们发现了涪陵页岩气田以后，世界上其它的国家对我们这种技术特别关注。

页岩革命曾被认为是“庞氏骗局”？

吴小莉：有人说这是不是一个骗局？因为美国前期投资大，但有一些油气田可能三年之后产量就不行了。

金之钧：在页岩油气技术突破以后，有一种观点是美国页岩油气的开发就是一个“庞氏骗局”。因为页岩油气的开发是需要大规模投入的。我们统计了美国从事页岩油气开发的公司，越大规模的公司，由于它财务上负担得起，它的投入越大，到现在它的现金流都是负的。所以就要看能不能低廉地把油气采出来。

最近，四川打了一个金石103HF井，无阻流量获得50多万方的页岩气日产量，控压情况下，可以产到25万方。

吴小莉：这个成本和效益到底OK不OK？

金之钧：别说是25万方，如果有6-10万方的稳定产量，那是很OK的。

吴小莉：所以中国不会出现页岩油气的“庞氏骗局”。

金之钧：我个人持乐观态度，不会。我们有国家的政策，我们现在主要还是国企在投资。对未来有一个预期的话，我们的页岩气产量到2025年，可能在500亿立方米左右，这还是可期待的。现在是200多亿立方米，翻一倍。

吴小莉：500亿方的概念，对中国能源安全有什么样的意义？

金之钧：可以使中国天然气进口的对外依存度有所减缓。

中国页岩油发展

目前，中国页岩油发展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是，中国三分之二的页岩油资源属于低熟资源，油质粘稠、流动性低，不易开采、获取。

2020年5月，北京大学成立能源研究院，金之钧担任创始院长至今。这个研究院的重点研究方向之一，就是页岩油气的前沿技术突破，包括低熟页岩油的开采利用。

吴小莉：您在北大能源研究院就是做更前沿一些的研究，把低熟页岩油想办法提炼出来，这方面做到哪了？

金之钧：这一块进展的速度，应该说比我想象的要慢。因为这一块工作可以说目前没有人在做，这确实是人类的一个未知领域。美国虽然也有低熟页岩油，但是它有更好的资源，这部分它不管。我带着这个问题去美国访问，他们的油公司都说no way，没有解决办法，所以只能走自己的路子。

我首先要做设备，这个设备已经在厂家制造完成 ，很快就可以调试完好，然后运到北大来，我们就要开始做实验，在机理和原理上先揭示它。实验室做完以后，能不能转移到现场去做，还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在全球当中，遇到这种低熟的页岩油，多数的办法是加热，把这种稠油溶化掉，变成稀油开发出来。这个技术的好处是它成熟了，但是它的坏处是耗能太高。我带着我的团队也做了很多的比较、分析、研究，我的技术路线是用超临界水的技术，它对这种稠油有稀释溶解的作用。这个时候它采出来的是甲烷气、氢气、二氧化碳、一氧化碳和特别稀的稀油，或者叫凝析油，完全改变了原来的性质。我采出来以后，有一些二氧化碳，就地地面分离再回注进去，把二氧化碳直接埋存，一气呵成，这就是碳中和时代应该要的技术。我在这里也做个广告，欢迎全球青年才俊加入我们的团队，为人类未来的清洁能源，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中国可以迎来页岩革命吗?

吴小莉：中国发生页岩革命，能够去期待吗？

金之钧：中国是不是能产到美国那样大规模的页岩油和页岩气，我个人并不这么乐观。因为中国的地质状况和美国是不能比的，有一些地质条件的制约。但是对未来持续的增产，我是乐观的。

“碳中和的路径我们并不清晰”

吴小莉：北大、鄂尔多斯的合作，很大一部分就要请您做一个碳中和的路径规划图。

金之钧：你说得非常正确。现在碳中和提出来以后，路径并不清晰。这也是国外跟踪我们的地方，说你用什么样的办法、什么样的路径，在短时间内实现碳中和？我们现在很难拿出这样的路径分析报告来。一定要做一个系统的思考和判断，才能把这个路径分析清楚。 吴小莉：您说过，鄂尔多斯可以是一个范本。如果顶层规划做好的话，它不但是对全中国，还是对全世界有意义的。

金之钧：对，鄂尔多斯首先是个传统化石能源的大市。它现在生产了全球8%的煤炭，全中国17%的煤炭。它也是全国天然气生产大市。在未来的能源转型过程中，它又是风能、光能的大市。同时，因为它现在还是以化石能源为主，所以它的二氧化碳排放压力非常大。因此它对路径的分析是极其迫切的，所以我们选择了鄂尔多斯。

那么鄂尔多斯为什么是一个范本？就是在全球来讲，它具有非常典型的意义。从化石能源到非化石能源的转型，到二氧化碳的减排，到草原维护，到生态系统的建立，到沙漠化的防治，它都具有特别典型性的意义。

清洁能源的未来：大自然中会有氢气田吗？

金之钧：这一个是未来的宝贝，这是一种特殊的黏土矿物，我们的科学假说就是，它可以吸附大量氢气。我的一个梦想就是在自然界、在地壳的深处，应该能发现氢气层。全球第一个氢气田，已经在西北非的马里发现了，大家计算了一下它的成本，比人工制造氢气便宜2到10倍。

吴小莉：这里面有没有吸附氢气，我们去测试了没有？

金之钧：我们正在准备，也跟法国、德国的实验室联系。我们国内的实验室应该也能做，但是还不能100%的都把氢气收集起来，我们也正在分析路径。

吴小莉：所以我们长白山那一带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氢气田，就要看看实验结果如何。

金之钧：对，我们正在探索。不仅仅是长白山，全球这样地方还不少。

吴小莉：您要做的事情特别多，虽然都是难点，但如果突破了，就是很了不得的。

金之钧：哪怕有一项技术突破了，这也是对人类的一点贡献。所以带着这种梦想，我六十岁以后再转场、再创业，来到北大，搭建一个新的平台，攻克更大的难关。能不能有所收获我不管，这个方向是正确的。我这一代收获不了，下一代可以收获，只要我们努力就好。

原文链接：凤凰卫视专访金之钧院士——美国页岩革命改变世界能源格局，中国会迎来页岩革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