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四月

四月天,故乡的各式花该上市了吧。

听说集市上已是黄的黄、绿的绿、粉的粉、紫的紫……黄的玲珑剔透,绿的翠色欲滴,粉的人面桃花,紫的轻纱似梦。黄的是金雀花,绿的是马桑花、鸡屎臭药花,粉的紫的是玉荷花。

我是听外婆说的,温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孩子般的兴奋。她当然不会如此临摹描绘各种花的姿色。她以价钱、数量和味道来形容它们。于是,她所见所感的是好多好多价廉而味美、适宜做配菜点缀的花。

“我在煎金雀花鸡蛋喃。你给想吃?”我扑哧一声笑了。

隔了千里的云和路和山,我竟然看到调匀了的红心土鸡蛋摊在锅心沸腾冒泡,边缘酥松而焦黄;绿萼黄瓣修长的金雀花裹在蛋液里,静候良辰,不时抖动金色的羽毛。

北方的春照例苏醒得很慢,到春意正酣、姹紫嫣红,还得挨上十天半月。但毕竟燕园四月天,挨晚的迎春花,赶早的桃花、梨花、杏花,国色天香的牡丹已顾盼生风。

我正在静园缓缓地走。六院的紫藤萝虬曲攀缘,抽出银色的芽。中式建筑的外立面爬满了新绿的藤蔓,形成几何学上最为绵密富丽的平面。方形木格小窗只剩下中心蒙尘的玻璃泛着雾蒙蒙的光。朱红漆、黄铜扣的两扇门虚掩着,院内的春光隐约向外溢着。庭院墙脚边上歪斜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车辐和铃铛被锈锁住了。胭脂粉的樱花成为自行车斜后方的背景,一抹叶的嫩绿虚化为远景。

“喵——”一只黄白相间的猫轻盈跃出,踩着鹅卵石铺砌的小径走远了。藤蔓顺着青瓦的缝隙延伸到尽头,忽而翘起一角,宛如宫苑的飞檐翘角。一串紫藤萝垂在半空,钿头银篦,一步一摇,背后是青绿色纹饰的门头,红的梁,黛的瓦当。

静园中央是阡陌交通的草坪,一丛篁竹,一柱方碑,几畦牡丹,几树绿荫渐次环绕。午后,阳光很明丽,天空很澄澈。不远处,一棵苹果树下,一个男生捧着一本书,阳光碎成银子,洒落纸页间。一个女生抱着木吉他,披肩长发,低着头,拨动琴弦。断断续续,音符在共鸣箱上弹跳,通通作响。

春暖花开,岁月静好。

电话那一头,外婆的话语转为絮絮的叨念,嘘寒问暖。“你给多吃点饭了?菜还可以吧?不要舍不得吃,听我的话,多买点。”声音像阳光晒透了的棉被,很软很软,混合着香皂水渍的气息,混合着外婆衣上身上特有的郁美净与汗液协调的气息,让人一不小心就陷进去,如此绵软、如此柔和。

我照例问她天气可好,身体可好,最近吃些什么。“好,好呢,什么都好。你不消操心。”简洁的一成不变的回答。

若把我们的对话抄录下来,只是录音机里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回放的老唱片。

我们不需要那些新鲜的词语和华美的辞章来粉饰日常衣食住行的关切。只需要熟悉的乡音和腔调,不徐不疾的呼吸声,暖和的晴天,健朗的身体,一句“一切安好”,这千里的云和路和山,这流转的日子,又算得了什么。

和风,暖阳,蓝的天,紫的花,闲逸的学生,和一个暖和了的我。

我想念故乡的花。我到底是想念那锅里碗里口里的花。

编辑:白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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