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中和:永远怀念庄孝僡先生

编者按:清明时节,细雨纷纷;大江南北,追思之情尤甚。缅怀先贤 ,是为了更好地传承其宝贵的品质与精神,更加激励后人去创造更美好的生活。我想,这也许就是追思的意义。在有着近百年历史的北大生科人大家庭中,无数学者大师如夜空银河般璀璨, 著名的细胞生物学家、卓越的实验胚胎学家、中国细胞生物学和发育生物学的创建人和奠基人之一的庄孝僡先生就是他/她们中的一位。他德艺双馨,桃李芬芳,在世时为北京大学的细胞生物学与发育生物学学科建设倾尽毕生。
  
  2023年,恰逢庄孝僡先生诞辰110周年。在此节选斯文一篇,以为纪念。

永远怀念庄孝僡先生

(节选)

翟中和

我在青年时代就知道庄孝僡教授在实验胚胎学领域很有成就,曾经读过他的文章。还因为庄先生在解放前后曾任北京大学动物学系的系主任,对他的严谨治学、严肃待人早有所闻。而后,庄先生长期担任中国科学院实验生物研究所与细胞生物学研究所所长、细胞生物学会第一届理事长,为中国细胞生物学的建立与发展做了很多重要的奠基工作,因此我对庄先生一直抱有敬仰的心情。我是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才真正结识庄孝僡先生。然而一经相识,我很快感到与庄先生交谈很受启发。与他谈话和讨论问题时针对性总是很强,每次谈话后都很受益。

北大课堂上,前排从左至右依次为:庄孝僡、周曾铨、翟中和

有些事是很难忘怀的,记得1984年在杭州的细胞超微结构的学术交流会上,庄先生听了我在会上的发言后,直截了当地提出“现在电镜的分辨率已很高,可以得到很美的照片,但仅靠电镜恐难有新的重要发现,要考虑探索与其他新的方法与技术结合才能使工作更深入下去”。 这不仅对我,而且对当时整个细胞超微结构领域而言,这一意见是切中要害的。从1984年以后的近10年时间,我曾有机会先后在中国细胞生物学会的3次年会与数次大型学术会议上作自己科研工作进展的介绍,庄先生每次都认真听我的发言,他并不是一般性的赞扬一下,每次都提出一些实质性与针对性很强的问题,总是询问今后考虑如何深入。

记得1993年举行院士大会时,生物学部为我在会上安排了一次发言,在发言最后一部分我介绍了“非细胞体系核重建”研究,庄先生显然对此有兴趣,在会上给我提出了一个当时还很难解答清楚而以后要进一步研究的问题,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在公开场合给我提的问题,因此对我尤为珍贵,记忆也特别深刻。

庄先生授课剪影

与庄先生交往的经历应该说是我的幸运,但我很快发现庄先生对任何学术交流都是非常认真与严肃的,尤其对年轻人是很关心的。他参加任何学术会议,不论会议规模多大,不论报告人的资历多深或多浅,报告水平多高或多低,他都是按时到会,从头到尾认真听报告,认真提出问题与表达自己的看法。最使我感动的是有几次分组会,由于会议主题不是所谓“热点”,报告人都是初出茅庐的青年人。听讲人寥寥无几,这是会议组织者最困惑的问题, 可是庄先生自始至终听讲,认真与报告人平等讨论问题,我认为这不是一般的为了“捧场”,而是年长学者对年轻科学家的具体指导与鼓励,也是每一位学者所应具有的责任与风范,但往往是不少科学家很难做到的。

近10多年来,庄孝僡先生有几次发言是非常重要而意义深远的,对我有很深的启发,现在重温这些讲话内容仍感到有很深的内涵。 记得那是1984年在厦门举行的第二届全国细胞生物学会议上,庄先生曾有一个重要讲演,其中有一段话的重点大致是这样的:“科学研究的重点应该放在创新,仅仅重复别人的工作意义是不大的。科学研究只有争第一名才有意义,第二名与最后一名没有本质上的差异。这与体育竞赛是不一样的。”当时庄先生谈话的针对性很强,因为那时正是我国“科学春天”到来不久,年轻科学工作者开展科研的积极性很高,但在科学经费不足的情况下却又有大量低水平的重复科研课题。这一讲话当时对我有很大的触动。我当时就有这种思想(我国科研基础很薄弱,一时达不到国际水平,争取国内先进也是有意义的)。为此曾与庄先生讨论过多次,从那以后我考虑问题的角度就有很大的改变。在另一次会议上庄先生很认真地找我谈,他说:“中国制造电子显微镜的工厂很多,都想在分辨率与倍数上赶超世界最先进水平,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根据我国目前综合技术实力与国内对电子显微镜需求的矛盾,我认为中国应重点研制中小型操作方便,价钱低廉的电镜。”并要我将这一建议转达给中国电镜学会。

庄先生和夫人曾弥白在书房合影

不少年轻人都认为庄先生平时很严肃,很严谨,不易接近。但在与庄先生交往的过程中,我不仅感到他有严肃、严谨的一面,而且还有幽默与风趣的一面,交谈多了不仅不感到拘谨,而总是愉快的。有一次有人问庄先生有什么爱好,曾弥白教授(庄先生的夫人)很快接着回答“他爱好香烟”,庄先生哈哈大笑,其实庄先生的爱好是很广泛的。有一次参加会议的傍晚,我们正在散步,庄先生急匆匆地往宾馆房间走,问他有何急事,他说“足球赛开始了”。实际当天电视仅直播了一场并不大起眼的、水平不高的足球赛。此后我才发现他对足球很在行。庄先生爱好品茶,他对茶叶很精通,这可能是中国文化人的一种共同雅趣。1994年家乡曾给我送来一些“碧螺春”,本打算送一点给庄先生,没想到他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1994年11月下旬,我们北大生命科学学院邀请曾弥白教授为研究生开设的“细胞生物学进展”课讲“细胞联结”一讲,那时正值举行一年一度的院士大会,我们想请庄孝僡教授一同回北大看看,当我试探性地与他商量时,他不仅欣然同意来北大,还主动表示可以讲一讲“细胞社会学”。当天来听课的有200多位研究生与教师,曾弥白先生讲了两个多小时,深受师生们的欢迎。然后在热烈的掌声中请出庄先生授课,他兴致勃勃地讲了细胞社会学的概念及其重要意义,特别强调胚胎发育过程中的许多问题都需要从细胞群体的特性以及细胞社会性的调控进行研究。庄先生侃侃而谈,那时已然身体欠佳的他,最后讲了近一小时,而且毫无倦意。师生们不仅为他讲课的新意而受到启发,而且为80多岁高龄的科学家孜孜以求的科学精神而深受感动。使我们非常遗憾的是,这次竟是庄先生最后一次在北大授课,不过他的音容笑貌却给有心的青年人记录下来了(见文中图1),我们以此作为永远的纪念,让北大师生永远怀念他,不忘他的教诲。

我们深切地怀念庄孝僡先生。

人物生平

庄孝僡(1913—1995),1913年9月23日生于山东省临沂市莒南县。著名的细胞生物学家、卓越的实验胚胎学家,中国细胞生物学和发育生物学的创建人和奠基人之一。

1931—1935年就读于国立山东大学生物系。1936—1942年入德国慕尼黑大学动物系深造,1939年获哲学博士学位。1942年在德国弗赖堡大学任助教,1945年任该校讲师。1946年回国后先后担任北京大学动物学系教授、主任,中国科学院上海细胞生物学研究所(原实验生物学研究所)研究员、发生生理研究室主任、副所长、所长、名誉所长,并曾兼任中国科技大学生物系主任、中国科学院发育生物学研究所所长等职。庄先生是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第五、六、七届全国政协委员,并于1980年当选中国科学院生物学部委员(后改称为中国科学院院士)。1954—1992年,担任《实验生物学报》(2009年由中文刊改为英文刊,现名为Journal of Molecular Cell Biology)主编。1979年,庄先生发起了创建中国细胞生物学学会和上海细胞生物学学会,并担任中国细胞生物学学会的首届理事长。直到1995年去世前,其一直担任上海细胞生物学学会理事长。

2023年是庄孝僡先生诞辰110周年,值此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原生物系)成立98周年之际,我们更加崇敬他为教育事业,为北京大学生物学科无私奉献的精神,崇敬他的勤奋、认真、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治学态度和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的高贵品德。 愿一代师表的风范长存!

(文中图片均来源于庄孝僡先生生前工作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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