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4/13 信息来源: 新闻中心
2015年1月9日上午,在北京人民大会堂,89岁的中国科学院院士于敏,坐在轮椅上缓缓来到主席台的中央,接过了国家主席习近平颁发的“2014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荣誉证书。
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创立于2000年,是中国科技界的最高荣誉。于敏获奖时,颁奖词写道:一位忠于祖国、无私奉献、文理兼修、具有深厚人文素养的科学家,为我国核武器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性贡献。
留着“聪明绝顶”的发型、身穿平整干净的黑色夹克、相貌平平却神采熠熠——这位老者的名字和他的外表一样普通平凡,不为人所知。但正是这位朴素的老者,除了最高科学技术奖,还荣获过“两弹一星”功勋奖章、国家科学技术进步特等奖、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国防重大科技成果一等奖等十几项重大奖项。他曾为了我国的核武器研究“隐身”长达28年,直至今天,他为国家做出的贡献,仍有许多由于保密原因不可言说。
核武器是国家最高等级的绝密工程。许许多多科技工作者在其中不舍昼夜,默默奉献着自己的青春和人生。他们在时代惊涛骇浪处,甘心做沉默的砥柱;在共和国百废待兴时,勇担责任,以砥砺奋斗为国分忧。他们为人民的幸福默默奉献,为祖国的繁荣富强不计个人得失。他们创造了共和国历史的新篇章,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历史的功劳簿中被记载。然而,他们的精神却长存青史,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科技工作者披荆斩棘、继往开来。
于敏,就是这些英雄之中,普通又不凡的一员。他怀抱着赤子之情从未名湖畔走向罗布泊,创造了彪炳青史的业绩事业,却在寂寞中平凡度日。
眼底未名水 胸中黄河月
“红楼飞雪,一时英杰,先哲曾书写,爱国进步民主科学。”
于敏1926年8月16日生于河北省宁河县芦台镇(今属天津市)。父亲是当时天津市的一位小职员,母亲出身普通百姓家庭。1944年,于敏考上了北京大学工学院,两年后转入了理学院攻读理论物理专业。
于敏成绩超群,品学兼优。有一次全年级考近世代数(他的选修课程),就连数学系成绩最好的一个学生也只得60分,惟独于敏得了100分。1949年,于敏以物理系第一名的成绩成为新中国成立后北大第一届毕业生,并顺利考取了张宗遂、胡宁和彭桓武教授的研究生。
北大物理系这一时期教师和学生都不多,但其中不乏佼佼者。教授中有不少已达到很高学术水平,蜚声中外,如饶毓泰、马大猷、张宗燧、胡宁、黄昆等于50年代先后当选为中科院院士(学部委员),年轻教师后来成为中科院院士的有邓稼先、徐叙瑢,中科院、工程院双院士有朱光亚。毕业生后来成为中科院院士的有于敏、刘光鼎、邓锡铭,成为工程院院士的有赵伊君。其中邓稼先、于敏、朱光亚1999年获“两弹一星”功勋奖章,黄昆获2001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
于敏和他的“生死之交”邓稼先也结缘于未名湖畔。在北大读书期间,物理系学生于敏与大他两岁的助教邓稼先在校园里邂逅,没想到意气相投,竟然彻夜长谈、惺惺相惜,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于敏本科毕业那年曾大病一场,险些丧命。这时邓稼先在美国留学,焦急万分。将于敏送医院抢救的北大物理系代主任郑华炽,就是邓稼先的姐夫。
在北大学习期间,于敏以惊人的记忆力和领悟力获得了教授们的一致认可。他遵从导师的教导,养成了良好的研究习惯,时刻关注国际最新的学术成果,并加以分析和创新。这为他日后捕捉到“幻数”这一理论物理领域的国际前沿问题、探究原子核相干结构模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波澜起时报国志 未曾向洋砺锋锷
“这个决定改变了我的一生。”
毕业后,于敏进入中科院近代物理研究所任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他最初并没有留意核武器领域发展,也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和国家的命运如此紧密地联结在一起。1961年1月和钱三强的一场严肃的谈话,让于敏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
当时,新生的共和国正在全力研制第一颗原子弹,于敏被选派加入氢弹理论的预先研究。从基础研究转向氢弹研制,对于敏而言,并不是最好的选择,甚至还带来了一部分损失:他在基础研究领域已经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和成果,而核武器研究不仅任务艰巨,且高度保密,这就意味着他要放弃近在眼前的收获,转而选择一种艰辛而隐忍的生活。面对着祖国的信任和未知的挑战,怀有赤诚报国心的他毫不犹豫地表示服从分配:“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不可能有另外一种选择。”
多年后,于敏回忆自己“转行”的心路历程时补充说:“童年在列强阴影下的屈辱生活给我留下惨痛的记忆,中华民族不欺负旁人,也不能受旁人欺负,核武器是一种保障手段,这种民族情感是我的精神动力。”
于敏的外甥、天津著名画家李津透露,居里夫人研究所也曾向于敏发出过邀请,请他去做理论物理研究——这正是于敏的理想所在,“但舅舅依旧选择投入到国防事业中,因为他是一个绝对爱国主义者”。
如今,89岁高龄的于敏已从工作岗位退休多年,但他对祖国的国防建设与核战略领域的发展仍然保持着高度的关注,继续为祖国的核物理事业贡献一己之力。他说:“我们当初是为了打破核垄断才研制核武器的,必须要足够重视保持我们的威慑能力……但我们不能搞核竞赛,不能被一些经济强国拖垮。”他特别强调:“我们要用创新的、符合我国国情的方法,打破垄断。”
十月出塞 大器初成
“凡事如是,难可逆见。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于敏接受氢弹研制任务的时候,新中国刚刚踏入原子能的秘境,前路充满未知与挑战。但这并没有阻止他攻坚克难、攀登核科学巅峰的坚定步伐。在研究信息受到苏联和西方国家重重封锁的情况下,他竭尽全力搜集相关信息,结合所学艰难探索。与此同时,他还面临极为有限的设备条件和极其繁琐的计算任务:仅有一台每秒万次的电子管计算机,95%的运算时间分配给有关原子弹的计算,只有5%留给氢弹的研究。但于敏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和韧劲,带领团队成员,人手一把计算尺,废寝忘食地计算。在短短四年时间,于敏、黄祖洽等人提交研究报告69篇,在探究氢弹基本规律方面取得了重大的突破。
1964年10月16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次年,党中央和国务院下达命令:将氢弹的理论研究放在首位。此后,于敏被调入二机部第九研究院。年底,经过著名的“百日会战”之后,于敏在大量的氢弹原理研究和模型试验的基础上,提出了基本完整的构型设想,解决了热核武器研制的关键性理论问题,完成了研制氢弹的重要一步。
1966年12月28日,我国进行首次氢弹原理试验,地点是西北核武器研制基地。于敏的高原反应非常强烈:经常食无味,觉无眠,浑身疲惫无力;从宿舍到办公室只有百米,有时都要歇好几次,吐好几次。但为了能拿到尽可能精确的测试结果,试验前,于敏仍顶着戈壁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刺骨严寒,半夜爬上102米的铁塔顶端,检查和校正测试项目屏蔽体的摆置,坚持到排查完毕技术问题后才离开基地。
1967年6月17日,罗布泊沙漠腹地,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急剧翻腾的烈焰腾空而起,形成了一朵硕大耀眼的蘑菇状紫色烟云:我国第一颗氢弹爆炸成功了!爆炸当量为330万吨级,与理论设计完全一样!中国人刷新了研制氢弹所用时间的世界纪录!
名藏于地下 声动而惊天
“兵者,国之重器,不可轻易示人也。如不得已而用之,应藏于九地之下,应动于九天之上。”
从事氢弹研究的决定,带给于敏的不仅仅是这些夜以继日、焚膏继晷的攻坚岁月以及三次将自己推向“鬼门关”的高强度工作,还带给了他长达28年隐姓埋名甚至“与世隔绝”的生活。从于敏决定加入氢弹研制的那一刻起,这个名字就变成了绝密。在这段时间中,他和自己的家人朋友也很少交流,以至于他的妻子都不知道丈夫从事的是什么样的工作。他的女儿于元清晰地记得,幼时父亲工作繁忙,从未辅导过自己的功课;甚至一有同事来访,自己和弟弟还会被赶出屋去。儿子于辛记也记得,父亲对自己唯一的一次学习辅导,就是用初中课本上没有的节点法来画线路图。
普通人家的天伦之乐对于于敏来说成了奢望。这是他回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遗憾之一。在那段无声的岁月,所有对家庭的思念和愧疚,他未提一句,而是把这些感情都寄托在氢弹科研睡草堆、宿铁床的日日夜夜中,寄托在日日夜夜对钱夹妻儿照片的翻看中。
直至1999年9月18日,于敏作为23名“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代表发言,他才开始被公众认识和了解。当2015年他站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接过国家主席习近平颁发的荣誉证书时,距离1967年6月17日罗布泊沙漠腹地那一声惊天的巨响,已经过去了近半个世纪的光阴。
他从未后悔自己的选择。他说:“一个人的名字,早晚是要没有的,能把微薄的力量融进祖国的强盛之中,便足以欣慰了。”
先生之风 山高水长
“只有淡泊名利,潜心做事,才能有所成。”
老人家的住所布置得十分简洁朴素,但客厅墙上高悬的几个字分外引人注目:“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这是于敏的座右铭,也是他一生的写照。
诺贝尔奖得主、核物理学家玻尔访华时,称赞于敏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著名科学家周光召称他“毕生奉献、学界楷模”。在《中国军事百科全书》核武器分册中,对于敏的介绍是:在氢弹原理突破中起了关键作用。对于这些荣耀,他处之淡然。他认为,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成就的取得必须依靠集体的“精诚团结、密切合作”。当别人称呼他“氢弹之父”的时候,他婉拒表示这是集体的功劳。
“学术如山,性情如水。”于敏不仅以其学术贡献令后辈们高山仰止,更以平和善良的性格赢得了身边人的爱戴。一位昔日的老同事透露,由于极为平易近人,于敏私下里被同事和晚辈们亲切地称为“老于”、“于老爷子”。
和于敏一起工作过多年的郑绍唐研究员说,单位的年轻人都很喜欢他,特别喜欢向他请教问题,因为他从来没有“怎么连这个都不懂”的苛责,有的只是悉心指导。有时,为了给后辈讲解得更清楚,在病床上的他,一个推导过程就能写好几页。他曾经幽默地自嘲“硬件老化了,软件也过期了”,但在他的博士生蓝可看来,“老爷子的大脑永远只有20多岁”。
退休后的于老爷子保持着规律的作息。他每天早上7点钟起床,先打一打太极拳、做一做健身操,然后开始一天的学习与工作活动。除了关注时事新闻,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阅读自己喜欢的书籍,特别是史书。虽然是一位物理学家,但于敏最大的爱好却是中国历史、古典文学和京剧。他最爱的书籍包括《史记》《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等等。古诗词也是他多年来睡前的必读物。岳飞的《满江红》是他最爱的词,也是他教给心爱孙子的第一首词。
于敏的妻子去世后,蓝可为了缓解老师的愁绪,常常打电话念诗给他听。“我才起了个头,他就能接着背下去,还和我讲作者是谁、写作背景是什么。”
共和国的嘱托,他付出了一生的奋斗;心血灌注的一声巨响,他的意志和智慧惊诧了世界;功成身退,他回到安静的书桌一隅,为自己的信仰燃烧着未尽的热情。73岁那年,于敏写下一首题为《抒怀》的诗,用来总结他默默无闻却又轰轰烈烈的一生最为贴切:
忆昔峥嵘岁月稠,朋辈同心方案求。
亲历新旧两时代,愿将一生献宏谋。
身为一叶无轻重,众志成城镇贼酋。
喜看中华振兴日,百家争鸣竞风流。
编辑:舍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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