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之大者,为国为民——记2001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得主黄昆

黄昆(1919-2005),世界著名理论物理学家、中国固体物理学和半导体物理学奠基人之一、中国科学院院士、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教授。2001年度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祖籍浙江嘉兴,1919年9月出生于北京,2005年7月6日在北京病逝,享年86岁。

黄昆一生教学科研硕果累累,为中国理论物理的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但他总是谦逊地自称境界不高,水平有限,没有什么神奇和惊人的地方。学之大者,为国为民——这便是黄昆先生为物理学奉献一生的写照。

一生倾情物理学

“青年时代作出了卓越的科学贡献,中年时期献身于祖国教育事业,晚年仍在孜孜不倦地学习和研究,为祖国科技发展呕心沥血。”曾经和黄昆一起提出“黄-朱模型”的朱邦芬教授为黄昆一生作出了这样的概括。

1937年,黄昆进入燕京大学,选定物理学为学习专业,自此开始了与物理学相伴一生的情缘。1944年,黄昆在西南联大研究生毕业,并且被录取为“庚子赔款”留英公费生。

1945年8月,黄昆赴英国布里斯托大学深造,师从当时国际上著名的理论物理学家、后来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莫特(N. Mott)。在此期间,黄昆完成了论文《稀固溶体的X光漫散射》,提出了杂质或缺陷引起的漫散射,即被后来所称的“黄漫散射”。后来,黄昆受到量子力学创始人、物理学大师玻恩(M. Born)的赏识,与其合著《晶格动力学》一书,用量子力学阐述晶格动力学理论。连玻恩这位诺贝尔奖获得者也在给爱因斯坦的信中说:“书稿内容现在已经完全超越了我的理论。”这本专著至今仍是固体物理学领域的权威著作。在英期间,黄昆还连续完成了两项开拓性的学术贡献:一项是提出著名的“黄方程”和“声子极化激元”概念,另一项是与后来成为他妻子的里斯(A. Rhys,中文名李爱扶)共同提出的“黄-里斯理论”。

1951年10月,黄昆回国,在北京大学物理系任教。1956年,根据国家科学发展规划的需要,集中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厦门大学、吉林大学五校师生到北大物理系。黄昆等人主持创办了我国第一个半导体专门化教研室。除了对专门化教研室的整体规划和具体领导,为大学生讲授“半导体物理”课程、编写教材,黄昆还为研究生和青年教师开设科学专题,主持了电子-晶格相互作用和能带理论的研究工作,并亲自指导学生的毕业论文。将近30年,黄昆一心扑在了物理教学上。

六十花甲又一春,1977年,在邓小平同志的关怀下,黄昆来到中国科学院半导体研究所担任所长。在国际物理界沉寂了近30年之后,黄昆又重新活跃起来了,开启了研究生涯中的第二个“黄金时代”。在重回科研的十多年中,他与年轻的同事合作,先后在多声子跃迁理论和量子阱超晶格理论方面取得新的成就。其中,1987年,他与朱邦芬研究半导体量子阱超晶格物理,建立超晶格光学振动的理论,后来被国际物理学界称为“黄-朱模型”。

黄昆一生都倾情于物理学,年逾八旬时,即便身患帕金森病,每天上午,他仍坚持去中国科学院半导体研究所上班。

求真务实,居敬行简

黄昆从事研究教学60载,形成了自己鲜明的治学风格。他先后师从吴大猷、莫特、玻恩三位物理学大师,其中莫特的“善于捉住问题实质,采用简单中肯的物理模型”的解决问题风格对他的影响最大。他把自己一生的科学研究经历归结为:一是要学习知识,二是要创造知识。

朱邦芬曾说:“黄先生这一辈子给我印象最深的,如果用一个字概括,我想那就是‘真’字。求真务实是他最大的风格。”

黄昆主张“学习知识不是越多越好、越深越好。学习知识多少要与驾驭知识的能力相匹配” 。他特别强调学习和研究的主动性,主张“少而精”。每研究一个问题,每评阅一篇论文,他喜欢从第一原理出发,即先不看已有的文献,独立地从最基本的概念开始,他认为只有这样,自己的思路才不受他人束缚,更有主动性。也正是这种“不唯书,不唯上,只唯实”的治学风格,使他的很多研究工作具有学术上的创新性与开拓性,如“黄漫散射”“黄方程”“黄-里斯理论”“黄-朱模型”等一系列以他姓氏命名的理论,都是最好的证明。

这种求真务实、主动探索的治学风格同样体现在黄昆的教学之中。他认为,不能把授课仅限于一些定义的说明和公式的逐步推演,而应当引导学生对物理有深入的理解。“听黄先生讲课是一种享受。他善于把复杂的问题用最简单、最朴素的方式表达出来,再高深的道理经他一表述便豁然开朗。”朱邦芬如是说道。而这背后,是黄昆精益求精、反复钻研的辛勤付出。刚回国教授普通物理学时,每周6学时,但黄昆花在备课上的时间差不多60小时。《论语》中有一句话,“居敬而行简”,意思是态度认真严谨,做事简洁明了,用此形容黄昆的教学风格,也是很合适的。

继获得2001年度国家最高科技奖之后,黄昆还被评选为CCTV 2002年度“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在给他的颁奖辞中说道:他一生都在科学的世界里探求真谛,一生都在默默地传递着知识的薪火,面对名利的起落,他处之淡然。他不仅以自己严谨和勤奋的科学态度在科学的领域里为人类的进步作出卓越的贡献,更以淡泊名利和率真的人生态度诠释了一个科学家的人格本质。

做学问,黄昆的学术造诣是一座山;做人,他的高风亮节也是一座令后人永远敬仰的高山。

以教报国,甘为人梯

1947年4月1日,黄昆给远在美国的同窗好友杨振宁回了一封长信,信中有投身物理学研究之后或喜或忧的切身感受,有对学术问题的反复探讨,有对前途生涯规划安排的考虑,还有为学为人的哲学感悟。杨振宁一直保存着这封信,从通篇繁体字与英文单词的杂糅中,也能依稀看到一个饱含爱国热情、远赴重洋求学深造的科学青年写信时郑重而诚挚的模样。

黄昆在信中花了很大的篇幅探讨他们那批留洋知识分子当时最关心的一个问题——要不要回国?他说:

当我有时告诉人我一两年后回中国,他们常有疑讶的表现,似乎奇怪为甚么我不想在这orderly、secure的地方住下来而要跳入火坑。虽然我难以想象我们一handful的儒生怎样能影响多少国运……我们如果在国外拖延目的只在逃避,就似乎有违良心。我们衷心还是觉得,中国有我们和没有我们,makes a difference。

这种中国知识分子对祖国满怀热爱、自觉担负起天下兴亡的历史使命的豪情,如今读来,仍然令人动容。

众所周知,在研究领域取得进展的人对研究工作都有浓厚的兴趣,渴望把它继续进行下去,黄昆却能以大局为重,中断研究工作,全力以赴投身于物理学科的教学工作之中。从1951年到1977年,黄昆在北大物理系的教学岗位上一干就是26年,满腔热忱地为祖国建设事业培养急需的科技人才。

从固体物理到半导体物理,黄昆和其他教师一起奠定了北大物理系乃至全国物理教学的基础,桃李满天下,“弟子”中更是涌现出甘子钊、秦国刚、夏建白等院士。而半导体专门化教研室在三年内培养出的200余名学生成为我国新兴半导体事业的第一批骨干,对我国从无到有地建立和发展半导体科学技术工业体系起到了重要作用。在黄昆看来,在中国培养一支科技队伍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个人在学术上的成就。

这种始终将国家利益置于个人成就之上的高尚精神,早在30年前的那封信中就已经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了:

我觉得只要人能把雄心放在超出自己以外的abstraction上,人格的力量立刻就增加,没有disillusion只有fresh challenge。把interest重心一旦倾于个人身上,几乎早晚会觉得这目的太trivial,一切的effort都太不值得……devotion to the cause的心也一定要驾于achieve自己地位之上。

这是黄昆一生一以贯之的处事原则,也是他一生无私奉献的动人写照。

2013年5月2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给北大考古文博学院2009级本科团支部的回信中说道:“得其大者可以兼其小。只有把人生理想融入国家和民族的事业中,才能最终成就一番事业。”黄昆在自己科研生涯的“黄金时代”,放弃国外优越的科研条件和光明的个人学术前途,毅然回国,支持国家的科学研究事业。60多年之后总书记的这番话恰如一个穿越时空的注脚,呼应着黄昆将自己化作科学的大笔,书写国家情怀和民族命运,也诠释了每一代北大人与生俱来的使命自觉和历史担当。

2010年7月26日,国际小行星中心发布公报,将第48636号小行星永久命名为“黄昆星”。黄昆先生已经离开我们十年了,但他的学问、他的精神、他的治学之道与人格力量将与这游弋于宇宙之中的小行星一道,与日月同辉,与世界同在。 

编辑: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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