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共产党员标兵】陈保亚:于茶马古道上,笃行语言研究之路

编者按:在隆重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2周年之际,为充分发挥先进集体与优秀个人的示范引领作用,北京大学党委在全校范围内开展“两优一先”评选工作。“两优一先”荣誉的获得者不仅是学校教学、科研、管理服务一线的业务骨干,更是以党的事业为己任、为学校改革发展作出重要贡献的优秀代表。融媒体中心对获得“北京大学优秀共产党员标兵”的教职工进行了采访,希望他们的先进事迹能够激励更多的人见贤思齐,学习他们的优秀品质和可贵精神,在全校深入开展学习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主题教育之际,切实把学习成效转化为建设中国特色世界一流大学的生动实践,以“常为新”的精神永葆蓬勃朝气,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勇于担当、砥砺奋进,为强国建设和民族复兴贡献力量。

徒步滇、川、藏,前行漫漫古道,他是茶马古道的命名者,也是茶马古道丰富语言文化资料的首批挖掘者;从田野出发,在中华大地上以中国语言检验印欧语理论,推动中国语言学研究方法论转向,构建中国语言学体系;他将“实事求是,躬身笃行”铭刻为他始终如一的治学理念,也将其深深实践于日常教学。他是中国语言学的领先学者,更为中国语言学培养后来人。

他就是北京大学博雅特聘教授、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主任陈保亚。35年扎根科研教学一线,成绩卓著,他始终发挥着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

踏古道,连汉藏,今史两相照

世界高地、崇山峻岭、幽深峡谷……与这些词相关的,似乎是封闭与断绝。却有一条古道,贯穿滇藏。游行其上,沿路的茶树、瞭望的碉楼、攀登的背夫、热情的锅庄,以及远征的马帮,数百年来未曾断绝。在其上,生生不息的,还有高度一致的通语——西南官话。

当地溜索过江的妇女

在当时的语言学界,就语言扩散现象而言,居于统治地位的学说是舒哈特与施密特提出的波浪说:语言像石子投入池塘后形成的波浪一样向其他方言扩散,使后来不同的语族形成许多交叉的特点。但滇、川、藏地区的方言传播,似乎并不是这样,而是沿着交通干道在扩散,这条古道就是其中尤为重要的一支。探索其中已然微微显露的语言学传播新理论,对于一名年轻的语言学者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吸引。

1990年,陈保亚与好友木霁弘、李旭、徐涌涛、王晓松、李林等人,跟着马帮,带着行李干粮,从中甸出发了。

“茶马古道六君子”1990年春在云大合影(左二为陈保亚)

他们的路线是从中甸往西北出发,翻越横断山到昌都,向东翻越横断山到康定,再转西南下稻城回到中甸,徒步滇藏川大三角。这条路途的艰险自不必多说——在出发前,连久居此地的中甸百姓,都不认为他们六个人能全部活着回来,毕竟他们的规划里,有不少的路线连马帮都已经避而不行、废弃许久了。

但陈保亚和好友们还是出发了:“横断山非常艰险,山势陡、高差大、海拔高,这都是要体能的。但是马帮要翻过去,运茶要过这些地方,你可以想象这条古道还能走,而且还非常活跃,一定是有什么动力在驱使他。”

30年前的记忆——“六君子”中甸合影(右三为陈保亚)

从中甸进藏,要翻越梅里雪山,而粮食经费都极其有限,必须得省着来,他们就一路打猎捕鱼前行。陈保亚常常满山满山地追着野鸡跑,直追得野鸡吐血。虽然自己也面有菜色,却依旧乐观地调侃:“其实很多动物没有人有耐力,只要你去追它,一定能把它追上。”

打猎(追野鸡)回来的陈保亚

但在高原地区穿行,最大的威胁不止来自食物,还有疾病、自然灾害和野兽侵袭。他们住在简陋的帐篷里,同行的黑贝Gadiu在时时警惕着野兽的攻击;他们熬过了存活率只有5%的高原肺水肿,在轰隆滚落的滑坡下紧急躲避,与硕大的山石擦肩而过;一路上,他们看过累累白骨,遭受过突如其来的雪崩袭击,也被受惊的马匹甩落……“我差不多要打退堂鼓了,但忍住没哭。”陈保亚后来心有余悸地说。

陈保亚一行放马的地方

许是古道也在等待他们的探索,一路上历经艰险,最终平安无虞。回到昆明的那天,街上放映着《射雕英雄传》,他们就像洪七公从电视里派来的手下,惊呆了满街人。还吓得一个小男孩哇哇直哭:“这几个叫花子整哪样?”不过仔细想想,小男孩也不算夸张,陈保亚笑着描述他们当时的样子,“一个个衣衫褴褛,神情萎靡,干瘦得像被人丢到洗衣机里甩干了,头发也蓬乱得像鸡窝。”

一百多天、两千多公里、数十座高山、数十条激流险滩……与陈保亚一同归来的,还有大量无比珍贵的地区资料。他们详细记录了滇、川、藏大三角地区的语言文化,近百万字,并拍下三千多张纪实照片,录下上百盘民间故事和音乐磁带,采集了上千个实物标本。在跨越横断山脉时,他们还发现了大量距今遥远的古道遗迹:摩崖石刻、玛尼石堆、马蹄印、拐子窝……历史的生生不息,穿越时光,与他们重新相会在这条古道之上。

古道上留存的马蹄印、拐子窝

1992年,陈保亚及友人们发表了论文《论茶马古道的历史地位》及专著《茶马古道研究》,“茶马古道”这一概念首次被公开使用。自此之后,伴随着生态环境和旅游资源开发,“茶马古道”广为人知,茶马互市不再只是史书上的一段叙事,更与今天长久相照。

习理论,入田野,构中国体系

这场两千多公里的跋涉不只是一次探险,更是一场学术研究的田野调查,是陈保亚从田野调查进入理论建构的重要一环。

早期的中国语言学,处于理论介绍阶段,体现为引进、解释西方理论,故研究范式多限于从理论到理论,常常因缺乏实证而走向空谈和无意义争论。所以后期有了用外国理论研究中国语言材料的研究范式转向,这一范式遵循的理念是“理论照亮材料”,即通过扎实的理论训练,来挖掘材料中的规律。但这种范式的不足也十分明显,即来自西方的理论未必能全面有效地概括中国语言。

1986年6月28日,中共江西省高安县委党校欢送北京大学方言实习队(第四排右起第八为研究生陈保亚)

陈保亚的茶马古道之行,正是源于这种不足——波浪说与西南官话传播规律的不符,使他看到了西方理论与汉语材料的不匹配性。

方法论研究的思路逐渐明晰,陈保亚将其概括为“理论照亮材料,材料建构理论”。他提出,中国语言学研究的合理方式应当是“理论—材料—理论”这样一种二元循环的范式。即首先通过语言学理论训练,挖掘语言材料中的规律。若遇到建立在印欧语基础上的方法论不适用于汉语材料,则要从汉语的实际出发归纳新的方法和理论。归纳的理论是否有效,仍然要在材料中验证,并及时根据材料调整、建构理论。

有了明确的方向,陈保亚埋头扎进去,“冷板凳”一坐便是数年。众人皆称颂陈保亚为学“实事求是”,但在他自己看来,这不过是做学问的基本要求罢了。他将这种良好的品性,全部归功于他的导师,徐通锵先生。

2000年,徐通锵参加博士论文答辩时与同事、学生合影(前排左起依次为:陈章太、唐作藩、王洪君、杨耐思、徐通锵;后排左起依次为:刘现强、高晓虹、侯精一、王福堂、陈保亚)

“从事实出发”是徐通锵先生带领学生们研究理论语言学的基本原则。早在刚入学时,陈保亚就被老师嘱托了许多个“不能”:不能只读当前刊物上的论文,不能跟着杂志刊物跑,不能囿于所谓热点问题,而要抓住根本问题。在老师的指导下,陈保亚系统阅读了索绪尔、萨丕尔、布龙菲尔德、W. Lehmann和J. Lyons等人的著作,并在与老师的讨论中,习得了老师的许多心得。大量阅读中,陈保亚一边总结着别人的创新,一边也不断地提出许多经典作家未能解决的关键问题。

这种学术史眼光下的系统阅读,为陈保亚辨析经典著作并反思经典理论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在阅读之外,和老师及同门的讨论更进一步启迪着陈保亚。

不甚宽敞的房间,师生间的分享运思的乐趣,还有老师亲手泡的浓茶,一同构成了陈保亚硕士论文写作期间最浓重的一抹记忆。陈保亚回忆道:“我经常和徐老师、王洪君师姐在一起讨论语言的结构、系统、变异、音变原因等问题,我们也谈到语言以外的系统论,谈到耗散论和信息论,当时的‘三论’是认识系统性质的三个视角。我们无所不谈,气氛格外轻松。但是徐老师绝不让我们空谈,各种知识结构只是背景和借鉴的源泉,在关键的时候就要落实到语言事实上来。”

落实到语言事实,也成为了陈保亚收藏于心并始终秉持的治学理念。他以实事求是的精神走向田野,在田野调查中收集材料,在材料的基础上扎实沉稳地建构理论,30余年来,著作颇丰:两百余篇发表论文、15项省部级以上课题、40余次田野调查……他提出了语言接触的无界有阶模型、语言认知的规则还原模型、语言演化的自组织协合模型等诸多在国内外有影响力的理论成果,不断地夯实着中国语言学研究的大厦。陈保亚著作等身,更是荣誉加身:其著作《20世纪中国语言学方法论》获教育部第八届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二等奖、北京市第十五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一等奖,On Several Principles in Reconstructing a Proto-Language获第六届中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二等奖,《当代语言学》《论语言接触与语言联盟》获王力语言学奖一等奖。

践理念,传薪火,不忘来时路

“从事实出发”衍生而来的“实事求是,躬身笃行”八个字,不仅被陈保亚奉为自己的治学理念,也被他在教学领域一以贯之地践行。

自1996年留校任教以来,陈保亚坚持给学生开课。平均下来,他每年要承担两门本科生必修课、两门研究生课程,共计156学时的教学工作量。近30年来,他屡次获评北京市教学名师和北京大学教学成就奖,迄今共斩获三次国家级教学奖项、五次省部级教学奖项、13次校级教学奖项。

陈保亚开设的“语言学概论”课程常年是中文系的热门课程,他渊博的知识与幽默风趣的讲课风格多年来吸引了大量慕名而来的同学。到了他的课堂上,同学们又常常为他真诚和用心所打动。陈保亚充分给予同学们思考与讨论的空间,尽他所能为同学们营造一个开放而包容的研究环境。

2018年5月,陈保亚在校内主持讲座

不仅如此,陈保亚还非常重视课程中对学生的反馈,他认为反馈是一门课程的意义所在。在“语言学概论”的课上,他别出心裁地用同学们的照片取代了方块字姓名,并将同学们日常的表现与具象化的照片结合,以便更深入、更细致地了解每一位同学。“每次期末之后,我都会给学生一个反馈,寄到他们的邮箱中,其中包含了所有考核完成的具体情况以及对他们下一步方向的建议。”陈保亚希望这种个性化的反馈能够为每个同学今后的学习方向提供一些尽可能的指导,让他们能够更加了解自己的学习情况。在此基础上,他还组织团队设计了一种“双向反馈、综合评估”的育人模式,采用双轨制方法评定学生成绩,建立了“X-R/N”成绩公示方式和精细化的反馈模式,以X表示绝对成绩,R表示相对排名,N表示参加考试或测评的总人数。绝对成绩和相对排名相结合的方式可以更直观更合理地展示学生们的学习质量和成果,这极大地激发了学生们的学习热情。

2017年底,陈保亚和学生们在教研室交流

陈保亚的博士生余德江说:“在陈老师的课堂上,他会将书本上高深的理论讲得很接地气,从活生生的第一手语言资料入手,逐步进入理论层面,所以学生们很少会觉得枯燥。”

指导不止在课程之中,陈保亚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最终打造出的是一种能够全面提高学生能力的培养方式。

2010年,陈保亚在川藏线上做语言调查(左起第三为陈保亚)

茶马古道20周年纪念考察合影(合影时发生了滑坡)

他带领团队提出了“教学、实践、科研、教学”循环渐进的“三一”教学模式,实践是其中尤为重要的一环。陈保亚认为,实践可以帮助学生们正确和深度理解概念,可以帮学生们检验课堂习得理论的合理与否,也可以推动学术研究持续发展。他举例道:“比如清塞与浊塞的差异,其实对立的方式很多,吴方言的清浊对立和彝语的清浊对立,其发声方式就不同。田野调查中你还会发现语言变异相当复杂,但人脑有处理这些变异的能力。课堂上接触到的语言实例往往是理想化的、同质化的。实际的语言是一个复杂系统。”他的学生们也从一次次的田野调查中受益匪浅,余德江表示:“每次去都希望能多待些日子,多了解些语言学、人类学甚至整个民族文化的知识。我们每个人都特别珍惜田野调查的机会。”

多年来,陈保亚选择了不断行走在祖国大地上。他带领学生开展了将近20个主题的田野实践活动,并指导学生们通过田野调查发表了20多篇专题论文。他和学生们一同,在汉语和傣语、彝语、维语、缅语、回辉话等语言的接触研究中作出了重要贡献。他们建立了30余个语言数据库,极大推动了我国语言资源的调查和保护。

在陈保亚的尽心指导下,中国语言学界的青年学术力量正在茁壮成长,许多已然在业界崭露头角。他的学生中,有些已获评“青年长江学者”称号,有些在国际高索引刊物上屡发文章,还有些获得了李方桂语言学奖、王力语言学奖、吕叔湘语言学家奖、教育部优秀成果奖等一众含金量极高的专业奖项……

2016年,陈保亚(右一)带领学生调查海南黎语

多年前,徐通锵先生在陈保亚的心中种下了“从事实出发”的种子;如今,陈保亚的学生们,也正在努力接续他用“实事求是,躬身笃行”的精神耕耘出的繁茂枝条。中国的语言学研究,从中国的土地中来,也在田野中经受检验;中国的语言学体系建设,铸基于中国语言,也将完成于一代代中国语言人。陈保亚是其中一个,也是其中千千万万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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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简介:

陈保亚,1988年入党,1996年留校任教。北京大学博雅特聘教授,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主任,曾任北京大学-香港理工大学语言联合中心主任。主要从事理论语言学、历史语言学、地理语言学等领域的研究,代表性研究成果包括语言接触的无界有阶模型、语言认知的规则还原模型以及茶马古道的发现与命名等。代表论著有《论语言接触与语言联盟》《20世纪中国语言学方法论研究》《当代语言学》等。

专题链接:2023优秀共产党员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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